店長李航向來是第一個上班的。
進辦公室打掃卻看到了比他來得更早的老闆,隻覺得詫異。
他怔了一下,随即打量她疲倦的神色和玻璃杯裡濃得刺眼的茶色。
“老闆,你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肖楚淡淡擡手示意他坐下,而她則繞到辦公桌後,拉開抽屜取出兩份合同,攤在桌上,目光卻遊離着沒看李航。
“你一直說想經營這家店,我決定把機會留給你。”她的語調不帶情緒,平靜得幾乎聽不出波瀾。
李航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聽過她提過轉讓的打算,也幫忙跟廚子和鄭飛文溝通過了。眼見着廚子高高興興地應下了,但從未想過會來得如此突然,尤其在這節日氣氛漸濃、生意蒸蒸日上的時節。春節的盆菜訂單才剛開始湧入,她的放手簡直讓人無法理解。
“你不是說過資金不夠嗎?經營權我可以先轉給你,股份慢慢稀釋,兩年後再完全退出。”明知道李航并不是最佳人選,但肖楚還是将合同推向他,毫無猶豫。
鄭大廚跟妻子的感情問題越來越嚴重,看起啦短時間是不能交托的。而鄭飛文給人家修剪了樹枝後,在肖楚的建議下兼職做起了家政服務,臨近聖誕節訂單不少,甚至都隻是幫店裡送外賣而已了。
總歸是自己賺到了,哪還有什麼理由不答應這件事呢?
李航本以為老闆會放棄賣店的事情,但既然她心意已決,盡管心裡疑惑萬分,但他還是簽下了字。
同一時刻,醫院的手術室内,Jam臉色慘白,汗水順着鬓角滑落。他第三次将脊髓針插-入那名需要腰椎穿刺的病人背部,針管内流出的卻仍是血,而不是清澈的脊髓液。
女病人這個寬廣的背部可以想象裡面厚厚脂肪,“冷靜點,Jam,你行的。”旁邊的護士安慰他,可她的聲音也透着不安。
Jam咬緊牙關,手心濕滑得握不住針柄,緊張得視線模糊。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調整位置,卻仍失敗了。
他知道自己再試下去隻會把事情鬧大。
汗水的潤滑下,他的眼鏡滑落,還好一旁的護士及時扶了扶,可是汗水還是污染了無菌場。
“叫Lucas過來吧…”他幾乎是在耳語。
Jam心裡一百萬個不願意,即使又會被一頓教育,但是還是求組長救場,不然待會就是醫療投訴了。
Lucas從容走入手術室,他沒說一句話,隻是輕描淡寫地消毒、定位,然後準确無誤地插-入針頭。
針頭流暢而輕松地劃破脂肪,到達蛛膜網下腔,短短幾秒,透明的脊髓液抽出,仿佛所有的緊張瞬間消弭。
全部結束,跟着Lucas一起來學習地同級摟住Jam的肩膀,低聲說:“老大心情好,救了你一命。你知道你剛才那針紮到哪了嗎?”
“别說了。”Jam抹了抹已經不存在臉上的汗。
”祈禱是腎髒,要是腸道,那就是一片感染廢墟,她就要被推去病理學那邊了。”
Jam剛才就緊張,腦子沒緩過勁:“病理學?”
Lucas平靜接話:“停屍房,提供給病理學研究。”
Jam哭喪着臉:“我不想輪換去退伍軍人事務部醫院……”
“别擔心了,隻要你沒有醫療訴訟,住院醫可以做二十年。”
Lucas在給人身上撒鹽,卻還是告訴他們自己是怎麼準确落針的。
晚餐時間,Lucas端着一杯咖啡看着Jam從藥盒拿出一顆藥丸,夾進他的漢堡包,大口大口地咀嚼。
他還是忍不住問:“你也開始吃藥了?”
“維生素而已,我想活得久一點。”Jam打着呵欠。
“你昨晚值班了嗎?”
“今晚的通宵留給我了……您的Jam随叫随到。”Jam翻了翻眼皮,像隻被熬幹力氣的魚。
他擡頭看向自己這個最近精神有些不正常的組長,說:“你連組裡晚輩的值班表都懶得記了嗎?”
Lucas淡笑:“抱歉,都是手術計劃,記了也沒用。”他脫下白大褂,“我三十六小時。”
忙碌的工作讓他們根本無法在意職場社交,就像Jam現在拿着漢堡的手垂落在椅邊,一副已經shi掉的樣子在領導面前博取幾乎不可能得到的同情。
Lucas見證了Jam臨床醫學上痛苦掙-紮了幾個月,前幾日柯子傑的話在他複盤的時候出現了。其實不是每個人走上了一條看似可以長久的康莊大道,就一定要堅持到底的,放棄也沒什麼。
雖然趕着下班,但是他還是拉開Jam身邊的椅子坐下,語重心長道:“Jam,我知道你很為聽診器上的鍍鉻驕傲,但是我覺得既然我作為你的組長,有責任為你提一些建議。”
Jam認真坐好,放下那個用維生素代替蔬菜的晚餐。
“你的成績不錯,但是臨床技術确實不行……要不考慮一下做醫學研究?可能更适合你。”
“哎——!”Jam大洩氣,又回到半死不活的姿勢,“果然你也這麼覺得,我最近總在思考這件事情。”
“我知道醫生都有臨床救死扶傷的情懷。”Lucas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專注醫學研究做出學術貢獻,其實并不比臨床成就差。”
Jam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最近你變了,像以前…不,是比以前還…”
“比以前更糟還是更好?”
“更好。”Jam真誠地點點頭,眼底一片感激。“考試加油!”
Lucas關上鐵櫃門,笑了笑,擺擺手離開。
他将車停好,沿着河堤朝小飯館走去。
這個星期确實是他重要的考試時間,但是周末也是大家的聖誕節。遠遠就能看到小飯館那塊唯一的木招牌被挂上一圈的聖誕裝飾品,靠近還可以看到櫥窗貼的裝飾畫。
此時還沒到晚餐時間,店裡已經放上了舒緩的聖誕音樂。他隻是上了個班,小飯館便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李航迎了過來,笑嘻嘻地跟他身上紅色的圍裙很搭:“老闆不在哦。”
Lucas微微皺眉,不僅僅因為白跑一趟,也因為對方過于谄媚而惡心的笑容:“她說不想上班要在家休息,這幾天都不來店裡了。”
“嗯……”Lucas明顯打算忽略他那渴求被人詢問的小眼神,打量了在櫃台那裡分戴聖誕帽的侍從們,“店裡的人都能接受這打扮?畢竟他們都初來乍到吧?”
Lucas已經找過了陳海龍,自然知道了小飯館的員工更換得勤快的理由。他對為這些人這麼快能迎合聖誕節這種帶着宗教味道的節日挺讓不可思議的,畢竟像肖典威那樣對不同文化包容力非常強的人極少。
“入職的前提是願意學習英語和接受這個社會的文化習俗,這是老闆的要求。”李航叉腰主動爆料,“兄弟我明年就要做老闆了!”
隻沉默了一會,Lucas笑笑說:“恭喜你了。”
“上次說到轉讓店的時候你反應那麼大,我還以為你要生氣呢!”
“現在沒關系了。”就算店轉手了,但是還有一個家在這裡,她總回來的。
李航哼哼笑,說:“以後想吃什麼跟我說,老闆說還是要給你特殊照顧的。”
Lucas沒說好壞,畢竟他也不一定需要。
沒在店裡多呆,他馬上回公寓。
買了不少東西,進門的時候還是靠肩膀推的門。
房門推開的一瞬間,“小楚”正繞着玄關的鞋櫃打轉,脖子上的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蹲下身,也不管貓毛會把黑色的毛呢外□□髒,動作溫柔地解開項圈,輕輕撫摸它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