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沚甯掃了一圈,将視線鎖定在離她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她和程遂坐第一行,程遂位置靠牆,她坐外側。倒不是她不肯用自己的椅子,隻是按照目前的座位情況來看,她得先把程遂的座椅搬出去,再把自己的椅子挪進來,這樣大費周章一場,以她目前手臂的狀态來說不容樂觀。
就在她站定遲疑的時候,一雙指骨分明的手橫伸了過來。這雙手骨骼勻稱,覆在皮膚下的血管凸起明顯。
林沚甯無端想起蘇打水起蓋的前一秒,所有氣泡都往上頂,介于沉寂與爆裂之間,蓄勢待發地彙在瓶蓋口。
這一秒,期待值被拉到了頂峰,林沚甯好奇這雙手的主人,扭頭去看。
斜後方,程遂拎着從她手裡抽走的抹布,像是抓個現行一樣,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
還沒等她解釋什麼,程遂簡單地吐出倆字:“讓讓。”
林沚甯以為他要去座位兒那兒拿什麼東西,往外撤步,給他騰位置。
陳纾麥聽到動靜,循聲看過來:“程遂?”
程遂仰着頭,隻是單音節地‘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他擡手去擦窗戶,喉頸線條因借力的緣故緊繃着,充斥着少年長成的張力。
不過三兩下功夫,他又将她擦過的地方細緻地過了一遍,那些藏在槽裡的污垢,不好處理,他用指頭裹布,一點點地探進去。
修長的手指在狹窄的縫隙裡緩慢推進、移動。
林沚甯凝神靜氣地盯着他的動作,自動屏蔽了教室裡吵鬧的聲音。
夏末的天氣,空氣中仍然彌漫着潮濕的暑熱。教室裡總共四個風扇,用得久了,轉速慢,吱嘎不停的聲音像是久未上油的車輪鍊條一樣,使不上勁兒。
課桌之間的縫隙本身就小,往前是玻璃,往後是攔路的椅子和站在身後的人。
最後一排,原本是位置最空蕩的地方,但她仍是感受到周身的空氣正在被人擠壓。
興許是氛圍太過古怪,她又往後退了一小步,膝蓋頂到椅子,椅子腿摩擦着地面,拉出一道刺耳的聲音,這聲音就跟指甲劃過黑闆一樣,讓人頭皮發麻。
程遂察覺到動靜,開口打破沉默,一張嘴,才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她的名字,于是問她:“你叫什麼?”
“我沒叫啊。”
是椅子在叫。
“...”
“我的意思是,你叫什麼名字?”
“哦。林沚甯。”
“草字頭的那個芷?”
“不是,三點水。”
程遂擡了下眉。
林沚甯以為他不知道那個字,主動提議:“挺難組詞的,要不我寫給你看吧。”
她微微俯身,伸出食指,貼着玻璃去寫筆畫。
程遂覺得自己真是閑的,他明明認識那個字,還要浪費時間去看。又覺得林沚甯這人挺會啊,被太陽照射過的玻璃,通透得很,根本沒有水汽,也留不下寫字的痕迹,隻有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的手指,才能從軌迹中推斷出她想寫的那個字。
寫到最後一筆,她頭也沒擡,問他:“能看清嗎?”
“能吧。”他端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拿肩抵牆,随口應着。
“我就說挺難介紹的吧。”
“難嗎?”他盯着不留痕迹的玻璃,笑了笑。
“反正不好解釋。”
“文言文白學的是吧?”他屈指敲了窗,清脆一聲,架勢像極老師,提醒學生認真聽講。
林沚甯條件反射地看向玻璃,認真‘聽課’。
程遂沒有立馬解釋,而是用沾着水氣的手指在她方才寫過名字的上方畫了一道向上拱起的弧線。
林沚甯不懂他的意思,眼神詢問。
他言簡意赅地拆解着她的名字:“沚。不就是水中高地的意思?”
水中高地。
那是永遠不被埋沒的最高處啊。
一瞬間,了無痕迹的玻璃留下了一道氤氲潮濕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