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溪最近總是陰沉天氣,下午再次飄起了雪花。
周遠鏡打包了熱粥跑進病房:“草,凍死我了,今年怎麼這麼冷。”
“沒看天氣預報嗎?”韓目霖翹着二郎腿,“連南方都遭受了寒潮,今年注定是個冷冬。”
病床上的人站在窗邊,沒有理會倆人,韓目霖偷摸拍下照片,發給鹿旗風。
[韓目霖:危!還有多久!]
鹿旗風收到信息時剛好到醫院門口,鄭熠燃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鹿旗風:一分鐘!]
收起手機,鹿旗風想從鄭熠燃手裡接過背包,鄭熠燃說,“我來。”
行吧。
本來還想着他的手臂不方便,結果他用好的那隻手提着。
鹿旗風給他看了眼韓目霖發來的照片:“你完了,他很生氣。”
鄭熠燃:“……”
病房裡,韓目霖掐着點,倒數到1的時候鹿旗風闖了進來。
……還真是準時。
何徐行聽到動靜終于有了動作,回頭看見鹿旗風和鄭熠燃并排站在門口,差一點被氣笑了。
視線依次掃過兩人,鄭熠燃哆嗦一下,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結果隻聽何徐行不冷不淡地說:“傷好了?回病房躺着去。”
鄭熠燃:???
就這樣?
他還想解釋什麼,被項卿攬起肩膀:“走了弟弟,陪哥哥們一起上分。”
病房溫度高,鹿旗風一路跑上來,臉透着粉紅,像喝多的樣子。
“喲,回去拿東西的時間夠長的。”何徐行陰陽怪氣道。
鹿旗風也不甘示弱:“是挺長的,看見個老熟人。”
何徐行深吸一口氣,一聲不吭回到病床上躺下,像個吃醋的小孩子。
“别裝。”鹿旗風拍了他一下,“你就不問問我見誰了?”
“見誰是你的自由,關我屁事。”
“行,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
鹿旗風抱臂:“我和他隻是朋友,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
“……鹿旗風,你有完沒完。”何徐行終于忍無可忍。
“不逗你了,”鹿旗風從包裡掏出相冊,翻開那一頁,“給你看個東西。”
“不看。”何徐行賭氣,但發現鹿旗風對它寶貝的很,他挪了下身子,偷偷瞥了一眼。
就這一眼,瞬間愣住了。
“這是……”
鹿旗風把相冊甩到他身上:“不是不看麼?哥哥。”
說完偷偷瞄了眼何徐行,發現他對相冊情有獨鐘,從第一頁開始逐頁翻看。
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稱呼。
她不動聲色翻了個白眼。
木頭!直男!呸!
“我看見了,鹿旗風。”何徐行頭也不擡,淡淡說道。
鹿旗風沒理他,小聲哼着歌,是中文版的《遇見》。
病房很安靜,歌聲顯得突兀起來,鹿旗風的音量也不自覺放大。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唱歌,原因也很簡單,她唱歌嚴重跑調,也就這首歌不會,大概是聽得次數太多了,旋律早就刻在了腦子裡,因此可以脫口而出。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何徐行垂着頭,手裡的動作沒變,思緒完全被她吸引,這是他第一次聽鹿旗風唱歌,她唱歌的語調很慢,比原節奏慢了許多。
聲音很輕,像夏日清晨的露珠般清澈,像冬日暖陽般溫柔。
到了副歌部分,何徐行跟着她一起唱。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鹿旗風微微偏頭看向他。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你等的人他永遠在你的未來。”
“你幹嘛改詞啊。”鹿旗風問。
“創作激情上來了不行麼?”
“行,您開心就好。”
鹿旗風拿過相冊,“你看到哪了?需不需要我給你介紹?”
“不用,我能想象到。”何徐行随便指了一張,“這張杏花,沒猜錯是你外婆家裡的吧。”
“還有這個,大霧滿天,雖然是很糟糕的天氣,但你心情應該不錯,反而上一張杏花,能看出來你心情很差。”
過去這麼久,按理說鹿旗風早就忘了當時的心情,但偏偏這兩張她記得。
杏花是在聽說鹿玲工作忙,答應給她開家長會卻失約,事後又把她一個人送到外婆家,鹿旗風生了好幾天悶氣,剛好擡頭看見杏花開了幾朵,她拍了下來。
次日大霧天,本以為這天照常,沒想到霧中漸漸出現鹿玲的身影,還送給她一副相機,即使天氣很差,但她的心情很好。
“鹿旗風,”何徐行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拍下來的照片很有故事感。”
“這是你的天賦,你天生就是導演。”
鹿旗風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所以……”
“畢業後出國進修,為了你的未來。”何徐行說。
“再跟你說個秘密。”何徐行勾起嘴角,“你應該知道衛女士離開後,那段時間我的狀态很喪。一心想着混日子,但你知道後來我為什麼改變想法了麼?”
“為什麼?”
“因為你。”何徐行望着她,“你還記得見到你的那天,你說了什麼嗎?”
那天他很奇怪,一個小孩子迷路了不哭不鬧,更不急着找家長,何徐行疑惑地問了句:“你怎麼一點都不像迷路的樣子。”
鹿旗風眨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回家的路早晚會找到,迷路了又不是天塌了。”
“那你不害怕遇到壞人嗎?”何徐行又問。
“你是壞人嗎?”鹿旗風沒回答,反問道。
“萬一我是人販子呢?”
“但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你看起來是好學生。”
“好學生”三個字像禅音戳進他心裡,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他。
之後,他又回到了衛女士在世時的狀态,次次考試穩坐在第一名的位置。
而迷路的小女孩像一顆蒲公英落下的種子,植根在他心裡,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直到大學時候,他去椿江拉投資,見到了韓目霖,在他的卧室看見了兩個人的合照。
鹿旗風也想到了當時的場景,她沉默一瞬,曾經是她給了他希望,現在希望還了回來,她要帶着這份希望走向未來。
她點點頭說:“明年我畢業的時候,你的病應該也就完全好了。”
“先說好,一定要每天聯系,視頻通話,還有,至少一個月見一次面,不對不對,一個月太長了,換成一個星期吧……”
何徐行沒接話,攬過她的腰堵住她滔滔不絕的嘴唇。
這個吻又深又重,忽然,鹿旗風感覺到有什麼頂到了小腹,她紅着眼眶大口喘氣,“注意場合啊學長,這是在醫院。”
“等手術後,再跟你算賬。”何徐行輕聲說完,嘴唇又貼了上去。
樓道外,鄭熠燃又回到何徐行的病房,他還是覺得何哥應該罵他兩句。
他敲敲門,沒聽到動靜,帶着疑惑擰開門鎖,看到裡面的場景瞬間愣在原地。
跟在後面的項卿歎口氣,韓目霖和周遠鏡一左一右把鄭熠燃拉走。
“大人辦正事呢,小孩子别看。”
“弟弟還是太年輕了,這就是臉紅了?”
“……”
——
何徐行正式手術這天,鹿玲特意推掉所有工作趕了過來,何遲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人太多,病房顯得很擠。
大伯一家和何遲鳴圍在病床一邊,另一邊是項卿、韓目霖、周遠鏡、鄭熠燃還有沈少語。
沈少語現在的兩家店生意火爆,正在準備在京城開分店,專門騰出時間趕過來。
病床對面是鹿玲和艾婧。
衆人眼巴巴的看着鹿旗風盤腿坐在病床上削蘋果,削好後填進了自己嘴裡。
鹿玲第一次看見她這麼不顧形象不注意場合,露出一副沒眼看的表情。
“至于麼?”何徐行見到這麼多人,笑了聲,看見何望時也在,他“啧”了聲,“快期末了吧,你來做什麼?回去上課。”
“我不!”何望時氣鼓鼓道,“為了你,我專門求了老師好半天才得到了一天假。”
手術安排在上午,窗外天氣依舊陰沉寒冷,病房卻被這些人搞得溫度極高。
“時間差不多了。”周逸推門而入,被滿屋子的人吓得怔了一瞬。
“行了,都出去吧。”何徐行說,“不知道的還以為要世界大戰,逃難到病房了。”
……
做完術前準備,進入手術室前,何徐行突然停住,緊緊握着鹿旗風的手,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你還欠我一個願望。”
鹿旗風當然記得,那時候還不知道“穿林打葉”就是何徐行,她說過“從今天起,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要求我去做,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内,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
“你想要什麼?”鹿旗風問。
“嗯……”何徐行仔細想了想,“沒想好,先欠着吧。”
就怕等不到實現的那天了。
鹿旗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麼,她彎下腰,輕輕吻在他的額頭,“小時候沒看過《星遊記》嗎?”
“裡面有一句話我記到現在:相信奇迹的人,本身就和奇迹一樣了不起。”
“我就在門外等你,我還沒見過能在彩虹上遊的魚,你勾起了我的興趣,就一定要帶我去看。”
何徐行輕輕一笑:“好。”
……
這場手術時間好像很長,這群人在外面忽然沉默起來,沒有人閑聊,隻有在一分鐘之内都看了多次手表。
本就壓抑的氛圍變得更加壓抑。
鹿旗風想說些什麼,但好像此時說什麼都無濟于事。
幾個小時後,鹿旗風出去洗了把臉,透過窗戶,看到天空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太陽沖破雲層溫暖的照耀整座城市。
今年是個冷冬,她卻覺得此刻無比溫暖。
“手術中”三個字燈光同時驟然熄滅。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