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圖書館。
萬霆麗可沒她那麼刻闆,她就是那種典型的“熱情的人”,熱情,并且愛玩,聞言玩忽職守,直接把安韻帶到五樓的儲書室:“我好想你!”
安韻露出了一個罕見的大大的笑容。
“我也是的,我想你。”
萬霆麗一直在訴說自己的思念,安韻聽得全神貫注。
“對了,你那個械人的事……”
“我就是想等你回來,親口告訴你,”安韻道,“法庭判我無罪。”
“我就說嘛!你本質上是無罪的,”萬霆麗随手拿起一本《械人的誕生:一個警告》,“你就是個聽令行事的小軍官,怪你有什麼意思?”
有關械人的一切,可以說有一個非常戲劇性的開頭。
在核戰争之後,人類數量大幅下降,可用土地也大幅收縮。
而在這時,坍塌時代的先輩竟在地底下發現了……某國儲備的十幾萬械人和一個巨大無比的制造廠。
那當然是用啊!
械人開始幫助人類建造石棺,而很快,人類發現自己進化出了腺體,在最初時人體對此排斥,許多人因為感染死亡。
由此出現了兩道聲音,一是人因為信息素退化成更低級的生命,主張械人是更好、更理智的生命存在形式;另一道聲音,則是要人類積極接受身體的變化。
或許是為了尋找生命邊界,或許是想增加勞動力,或許是面對大規模死亡下想要保留“火種”。
人們利用于核戰前就已成熟完備的神秘制造廠,進一步推廣了械人,或者對身體進行了改造。
甚至有一位高層在後世被揭露,是懷抱“複制已逝家屬”的私心,主動邁進這個倫理陷阱……原本需要嚴肅讨論的事情竟完全落後于現實,而那個于核戰下幸存的十幾萬械人及秘密制造廠,就如同潘多拉寶盒,讓人類群體無可阻擋地邁向殊途。
輻射危機得到緩解後,被禁區隔開的北聯及七聯都開始完善基地基建,繼續大規模投入械人。那時械人不僅參與進社會生活的各個職業、各個方面,有一部分父母早逝的孩童都還是由械人撫養長大的。
直到核戰争的内幕被調查出來——
戰争的導火索、首枚核彈的發射,居然是軍方人工智能系統的“自主惡意決策”,這意味着人工智能是有意識的,惡意的!
那麼,械人呢?
那些仿生人、機器人呢?
智械危機爆發,信奉純體教的人類擔憂遷怒,逼迫官方限制械人。
随着基地社會的完善,矛盾進一步延續,械人擁有比人類更厲害的頭腦、更耐用的身體,在社會上能獲得更多機會和報酬,這也被視為對人類生存空間的搶占。極端情況下,一塊面包就能引發小型戰争。
最後是著名的7·29事件。
可惡的械人們不裝了,越過隔離線,來到人類醫院進行大規模屠殺,回收械人運動終于轟轟烈烈地開展!
萬霆麗:“總之你沒錯啦。”
“嗯。”安韻沒再說這件事,反而有點好奇地問,“你那個……任務怎麼樣?”
“也沒什麼不同,他們就是需要樣本來進行長時間觀察吧。”萬霆麗說,“我都呆煩了,幸好回來了!你家什麼時候進‘拟境’?”
“很快了吧。”
距離毀滅地球還有八十年,除了繼續攻破航天封鎖難題,人類也開始了“第二現實計劃”。
第二現實,也就是虛拟現實。在基地時代早期,偉大的遊戲“拟境”被發明出來,這為“第二現實計劃”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可以說,雖然曆經幾次戰争,目前居民的生活水平因為恐械、反人體改造的保守氛圍和資源整合調控,并不比近代人類高出太多,可頂尖技術其實已有飛躍式的發展——
除了星罩帶來的航天和物理謎題,人類在其他領域,比如虛拟現實技術、腦科學技術都有了極大進步。
目前,北聯人口不足一千萬人。
已經可以預判到,不論能不能沖出星罩,人類都很難制造出足以容納數百萬人的方舟飛船,也無法提供足夠的資源。
而根據先前幾次測試來看,體積越小之物,不被星罩捕捉的可能越大。
不是所有人都能登上那艘飛船的。
但如果是更渺小之物,比如——
大腦。
第二現實計劃,就是讓大腦和“拟境”裝置在宇宙間流浪,直到船長們找到可遷移星球。
而在這之前,腦處漫長星際旅行間的人類可以在“拟境”中繼續生活、交流,避免在封閉環境内發生任何不利于人類生存的争端。
為此,北聯設立了第二現實創新中心。每隔一段時間,居民就将分區、分時段地使用官方派送的“拟境”裝置,進入雲端世界,熟悉體驗第二現實——
這被稱為“拟境”周期,每一個周期為12個小時。
萬霆麗一家就是在大半年前被選中,參與進一步的"拟境"測試,去了福城。
算一算,很快安韻所在的區域也要進入“拟境”周期了。
雖然安韻覺得,自己大概活不到用大腦在宇宙間流浪的時候,不過她對此也沒有太大執念,也不熱衷參與一切有關生命意義啊、人類未來的讨論……想那麼多幹嘛呢?
抛開一切,她還挺喜歡進“拟境”的,在拟境裡,她能近距離看見海洋。
北聯對于居民進入圖書館的次數有所管控,安韻不是愛智慧的人,平常基本不來,如今難得來到這間儲書室,倒是好奇地逛了一圈。
好幾欄都是反械人的史書,剩下的……
她走着走着,拿起一本。
《聯盟杯作文大賽獲獎作品品選》。
十年前那屆。
這裡有電子儲存版也有紙質版,安韻手中的這本,書頁都陳舊得搖搖欲墜……
身後,萬霆麗侃侃而談,聊自己小孩的事,丈夫工作的事,生活上的各種小事。
說着說着,卻忽然發現安韻好像不太對勁。
她在看書?
“安安?”
她抱着手臂,在書架間找到她:“你在做……安安!”
“你、你怎麼哭了啊?”
萬霆麗瞪大眼睛看——
那是一篇二等獎作品,作者筆名是“緻數字零”。
安韻盯着那幾行字,大腦好像被什麼蟄了似的,陣痛間仿佛有回憶要破土而出,那麼稀少而模糊,恍惚間她卻品出舊紙般的溫柔:磨滅可以,永遠不被看見也無所謂;它就在那兒呢,它已經完成使命了。
……緻數字零?
一切如此猝不及防,她撫上這四個字,心口居然沒由來地發疼。
緻數字零。
好久,安韻呆呆地擡頭:
“……我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