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也年少,憑着觀看武俠小說滋長出來的強烈正義感,當着祁家長輩的面,把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護在身後。
談铮心裡突然不是滋味,誠懇說道:“抱歉。”
“……沒事的,”祁紉夏微微搖頭,眺向遠處教學區高聳的鐘樓,“剛剛我沒和你說實話,算是扯平了。”
談铮若有所思。
“還是要回家的,對嗎?”
“嗯。”
“為什麼不和我直說?”
“怕給你添麻煩。”
祁紉夏說話,很少有低聲下氣的時候,哪怕是這句相當于人情貸款的“怕添麻煩”,也被她說得平靜謙和。
談铮回禮道:“舉手之勞而已,我不覺得麻煩。”
餘光裡,祁紉夏無意識揉着手腕的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手怎麼了?”他問,“受傷了嗎?”
祁紉夏一驚,下意識就想把手背到身後。不過那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沉默片刻,最終坦然承認:“嗯,社團排練的時候摔倒了,手撐在地上,有點挫傷。”
談铮壓下眼神,盯着她左手腕上明顯的腫脹,很輕地歎了一聲。
“上車吧,車上有常備藥。順便,我送你回家。”
現在的情形,祁紉夏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絕。她默許對方帶自己到後排,從儲物格裡翻出一瓶專治跌打損傷的藥油。
“自己塗,還是我幫你?”談铮問。
祁紉夏當然不可能選擇後者:“我自己來。”
談铮意料之内地把藥油遞給她,自己回到駕駛座,啟動車子。“你家還是住仁化路?”
祁紉夏倒是沒想到他還記得,擰瓶蓋的手頓了頓,“你記性真好。”
算是默認。
藥油的氣味很大,車裡開着空調,門窗皆密閉,祁紉夏倒出少許液體在掌心,對談铮問道:“要不要開窗通風?”
談铮不甚在意,“你覺得難聞?那就開窗。”
祁紉夏連忙解釋:“不是……不用開,不難聞。”
落在談铮眼裡,她這急切的三連否認反應挺強烈。他分出幾秒的眼神,從後視鏡裡瞧祁紉夏的動靜。
她這會兒倒是全心全意地在給自己上藥油,眼皮也不擡,和談铮隔對角線坐着,安靜無話。
談铮沒再出聲打破她的甯靜。
仁化路很快就到了。
這條路其實是一段很長的緩坡,老舊住宅樓林立,大部分都屬于從前黎川水廠的職工住房,年頭很老。祁紉夏從小住在這裡,至今已有二十一年。
談铮在路口的臨時停車指示牌停下,把祁紉夏放下了車。
“今晚,謝謝了,”祁紉夏隔着車門和談铮道别,順手把藥油遞還回去,“這個還你。”
談铮沒接,“一瓶藥而已,客氣什麼,送你了。”
玻璃瓶在掌心握久了,早就鍍上祁紉夏的體溫。她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點點頭:“謝謝。”
載她而歸的賓利車在夜風裡駛向遠方,宣示今天的偶遇正式落下帷幕。
祁紉夏随手把藥塞進口袋,轉身上坡,往家裡走去。
她家住16号樓,算是在坡的半中間,途徑社區的水果店、小吃店、診所,以及裝修材料堆了三分之一路寬的未開業社區咖啡店。
到了樓下,她刷開門禁,走了五層樓的步梯,用鑰匙開了家門。
家裡燈亮着,廚房裡傳來抽油煙機運轉的嗡嗡響動。祁紉夏坐在玄關邊換鞋,李素蘭穿着圍裙,從廚房裡走出來。
“夏夏,回來了?”她眼裡都是關切,“餓不餓?我煮了挂面,要不要吃一碗?”
“我不餓,”祁紉夏往自己房間走,“媽,你自己吃吧,吃完我來洗碗。”
她有意藏着自己的手腕,生怕母親看出端倪。
但這怎麼可能逃得過李素蘭的眼睛,她立時發現了不對勁:“你的手怎麼了?讓我看看。”
她拉過祁紉夏的手,瞧見腕處腫脹,心疼不已:“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沒大事的,就是今天上午排練的時候差點摔倒,我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可能扭着了。”祁紉夏輕描淡寫。
“要不要緊?去學校醫務室看過沒有?”
“看了看了,”祁紉夏搬救兵似的拿出談铮的藥油,“都上藥了。”
李素蘭這才稍微放心,順手把她推進房間:“你就不要摻和洗碗了,明天在家好好休息,這幾天都要格外注意,别不當一回事。”
祁紉夏點頭如搗蒜。
李素蘭認真檢查過她的手腕,确認傷勢還不算太嚴重,才真正舒了一口氣,反身準備回廚房。
“媽,”祁紉夏忽然叫住了她,“你還記不記得……談铮?”
李素蘭一愣,随即點頭:“當然記得。你小時候第一次沒有哭着從祁家回來,就是他送你到家的。”
“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沒什麼,就是今天學院開講座,請來的青年企業家代表,是他。”
李素蘭吃驚:“這麼巧?”
不過旋即就了悟:“那個孩子,看起來就是有前途的。再加上他的家境,倒也不奇怪。”
廚房裡驟然冒出一陣“嗞嗞”的異響,李素蘭倒吸一口涼氣:“糟糕,鍋裡還在燒水!”
她連忙跑向廚房。
祁紉夏掩上房門,重新審視桌上那瓶金黃色的藥油。
蓦然間,她心念一動,打開購物網站,将品牌名稱輸入搜索欄。
跳出來的商品條目顯示,同款的藥油,竟然要賣六百多塊。
她着實驚訝,雖然知道這點錢對于談铮來說,大概輕于鴻毛,但莫名拿了這麼貴的東西,祁紉夏還是不能心安理得。
更糟的是,她甚至沒有談铮的聯系方式。
猶疑之際,她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祁建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