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末,斯德哥爾摩市的日均溫在零度左右徘徊。
祁紉夏初到的那天,外商代表來接機,為首的是個金發中年女人,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年紀,笑時眼角皺紋顯得很活潑,上來就說了一句中文:“你好,很高興和你們見面。”
她帶點老外慣有的口音,不過無傷大雅,祁紉夏微笑着同她握手,“我也很高興見到你,Vera。”
在之前的幾次線上會議裡,祁紉夏就已經見過Vera,印象裡,她是個中文流利、行事果斷的企業領導者,與這樣的人共事,祁紉夏覺得很放心。
雙方團隊中的人相互打過招呼,便由外方領着祁紉夏等人去預訂好的餐廳就餐,算是接風。
餐食頗有北歐特色,瑞典肉丸、三文魚和鮮蝦三明治都深得衆人喜歡。
Vera熱情地表示,她與當地規模最大的中餐館的老闆是熟識,等工作結束之後,可以帶他們去嘗嘗異國的家鄉味。
祁紉夏和她的同事們從英國飛過來,時差僅有一個小時,幾乎能夠忽略不計。在酒店安頓好之後,幾人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中,驅車前往Vera的公司開會。
北歐的冬天,天黑得很早,下午三點多鐘,在Vera辦公室的窗戶前,祁紉夏看見了日落。
Vera問她:“這麼早看見夕陽,你感覺怎麼樣?”
“很美。”祁紉夏由衷說道。
Vera笑了笑:“很多人說,缺乏陽光容易導緻抑郁。到了冬天,我的朋友們都會專程去南歐度假,為了享受充足的陽光。可是我喜歡留在這裡。你知道的,冬夜可以讓人安定。”
祁紉夏溫和地點頭,“我也很喜歡下雪的晚上,留盞落地燈,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房間裡,最好不要有人來打擾。”
Vera親切地說:“看來,你很适合這裡。”
她開玩笑似的,“考慮定居嗎?近年,有不少華人過來。”
祁紉夏含笑搖了搖頭:“我的事業重心在國内。”
“噢,可惜……”Vera感慨,“但是沒關系,我們依然可以成為朋友。”
公司的總部設在斯德哥爾摩,下屬工廠卻在北部森林廣袤的地帶。祁紉夏一行人休整了一晚,第二天,仍舊由Vera等人陪同,坐火車前往工廠參觀。
往返總共一天半。
行程的下一站是丹麥,祁紉夏原本想趕趕時間,從工廠回到斯德哥爾摩當天,就直接前往哥本哈根,但約好見面的航運公司突然來了郵件,說是幾位高管臨時有事需處理,詢問見面時間是否能順延一天。
祁紉夏幾人商議過後,回複了知悉同意。
空閑出來的這一天,祁紉夏索性給随行的團隊放了假,讓大家好好享受這難得的休閑時光。
斯德哥爾摩市區多島嶼,水道縱橫,随處可見公園草地。
聖誕節才過,街道上的裝飾仍在,節日的餘韻仿佛還未散去。祁紉夏和程影穿行在紅綠裡,迎着撲面而來的冷風,悠遊自得。
“今天運氣好,沒下雪,”程影說,“隻可惜不是晴天。”
她們正在一處公園裡,面前就是寬闊靜谧的梅拉倫湖。時值正午,氣溫零上,有不少人在附近遛狗,安逸得不像一個尋常工作日。
祁紉夏擡頭望着陰沉的天色,又瞧了瞧兩人身上的穿搭,未雨綢缪道:“天氣預報說,下午可能會下雪。我們盡量在天黑的時候趕回酒店,不然氣溫降下來,大衣恐怕扛不住的。”
程影往圍巾裡縮了縮,“我老家的冬天,比這裡更冷一些。還是黎川好,暖和。”
她腳下穿一雙長靴,踩在地上與碎石摩擦,偶爾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祁紉夏笑着附和,微微側過視線時,卻見不遠處有個高個子的瑞典男生,徑直朝她們走過來。
祁紉夏略有疑惑,頓住了腳步。
直到那人走近,站在她們面前。
對方是明顯的維京人長相,五官非常立體,帥氣得仿佛T台模特,養眼極了,開口便用英語自我介紹,說自己是KTH的學生,禮貌地詢問程影是否有空,想請她去旁邊的咖啡館喝一杯。
在異國他鄉驟然被搭讪,程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看向祁紉夏。
“想去就去,”祁紉夏低聲說,“我可以在這裡等你。”
程影的耳尖悄然泛紅,看起來像羞赧,可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冷靜:“老闆,這是不是騙子?我在國内就聽說過,海外有那種‘殺豬盤’……”
祁紉夏差點沒憋住笑。
“放心,我就在這兒守着,”她鄭重其事,“如果你十五分鐘還沒回來,我就報警沖進來救你,怎麼樣?”
程影猶豫一會兒,最終點了頭。
祁紉夏目送着她和男生走進街對面的咖啡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始終沒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她雙手揣在口袋裡,安靜地微笑起來。
程影比她小三歲,也是個漂亮姑娘,按理來說,桃花應該不差。不過據程影自己說,她已經單身很久,如果此次出差,能給她帶來一段不錯的緣分,祁紉夏樂見其成。
她守約等了十五分鐘,然後給程影發信息。
【需要我進來解救你嗎?】
程影低頭打字的動作清晰落在她眼裡。
【應該不用了……】
附一個憨憨的表情包。
祁紉夏終于笑出聲,放下了手機,轉頭面朝湖水,繼續安逸地欣賞湖景。
梅拉倫湖,名字源于維京語,意為石頭海灘。它自西南向東北,彙入波羅的海,湖上常有遊船,觀光項目很受好評。
站在湖邊,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來古代戲文裡的一句詞——
休戀逝水。
詞是古代詞,水是外國水,可哲思卻是放之四海皆準。她往湖水入海的方向遙望,心神難靜。
帶着雪意的風吹過來,祁紉夏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她正在猶豫,是不是該找個地方避風,蓦然間,一種怪異的感覺,突兀地順着後背爬了上來。
——有人在看她。
祁紉夏立刻回頭放眼身後。
視線裡,三三兩兩的市民和遊客,步履輕快地行走在街道,閑适而有序。不遠處,一輛公交車晃晃悠悠地開過來,到站刹車,跳下來一群有說有笑的年輕人。
全無可疑的影子。
祁紉夏半晌沒有再動。
她笃信自己的直覺,剛才那一瞬間的異樣,絕不是她多心。
接連兩個騎行人從她身前經過,風馳電掣一樣的速度。祁紉夏退步讓路,腦海裡的某根弦,忽然随着揚起來的風顫了顫。
她鬼使神差地給談铮發了微信。
【你在哪裡?】
一街之隔。
冬裝的口袋深,手機藏匿其中,響震感知很清晰。談铮靠在街道的拐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屏幕亮起。
看清文字内容的刹那,談铮的瞳孔震動。
他仿佛聽見了命運女神在耳邊低語:去,告訴她,你就在她身後。
接着一切就會順理成章,像浪漫電影裡演繹的那樣,異國的風雪消弭掉所有的隔閡與誤會,男女主相擁熱吻,其餘所有,統統淪為陪襯。
但這裡沒有聚光燈。
談铮的指尖停在鍵盤上,半晌不動。
最終隻發出去三個字。
【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