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恕和林琅同時躍起,施展手段,蚍蜉撼樹似的,硬生生抗住黑掌。
“來來來!洞房了!新娘吃新郎,一口一口吃新郎,吃新郎…………”
“吃新郎”三個字,像兩枚鐵片在耳邊使勁剮蹭,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憑借多年翻閱話本的經驗,元恕用腳指頭都能想出當初白石郎是如何辜負送子新娘的!送子新娘多半是白石郎曾經沾花惹草過的姑娘,然後在姑娘懷孕時,把人家無情抛棄,說不定還是一屍兩命。
最後,那姑娘堕惡成鬼,回來複仇。
這也是為什麼送子新娘總讓男人受怪胎之苦的原因。
元恕覺得自己真相了呀!!!
但她和林琅還被送子新娘死死壓制着,而杜子騰根本不是餘下新娘們的對手,“嘭”地倒飛出去。
廖枯籽則是直接臨陣脫逃,跑沒了蹤影,虧得淨明道還是仙道盟第一宗門,結果養出這麼個沒品的玩意兒,他怕可能是真怕,但逃跑多半就别有用心,巴不得韓夢真三人都折在送子新娘手裡,他就可以從監督積善派的苦差中好解脫出去。
“轟”一聲巨響。
禁閉的紅漆殿門被暴力破開,露出裡面的凡夫俗子,好比在饕餮之徒面前,掀開了一道美味佳肴。
郡守老爺嗷一聲慘叫,驚吓過度,失禁地暈厥過去,本來就害怕的大夫們,頓時群龍無首,尖叫着就要丢下痛苦哀嚎的孕夫們,各自奔逃。
這時,蘇日娜一手锵然拔刀,一手一拿着一面圓銅鏡,高聲道:“不要慌,所有捕快聽令,保護百姓撤離。”
如果元恕在這兒,定能認出蘇日娜手裡的鏡子和林琅的幾乎一模一樣,銅鏡映出一道圓溜溜的光,所照之處,新娘們避之不及。
其餘捕快也有樣學樣,拿出自己的圓銅鏡,腳步飛快,布好陣勢,以血肉之軀,擋在衆人面前。
有大夫急道:“撤不了,這些孕夫馬上就要生了。”
“仙師方才多畫了符咒,大夫化給他們喝,我們當捕快的不死,你們就不會少一根頭發。”蘇日娜看了眼痛不欲生的丈夫,咬了咬牙,橫刀立馬,半步不讓。
殿外,元恕和林琅就好比那五指山下壓着的猴子,翻身不得。
“你别太過分了!!!”元恕雙手抵着黑掌,大概是感受到她内心憤怒,又一道鎖鍊居然從她的肩胛骨處,撲殺出去,離弦之箭般,擊穿掌心。
打蛇随棍上。
元恕飛身而起,手臂掄出一個渾圓,鎖鍊裹挾烈風,摧枯拉朽地劈開黑霧。
刹那間,冷白的上弦月露出一角清輝,影影綽綽間,元恕看到一張裂開的大嘴,正源源不斷地往外吞吐着黑霧。
“抽死丫的!”元恕咬牙發狠,手腕一撤一撒,鎖鍊如嗜殺的毒蛇,精準無誤地咬向送子新娘那張叭叭個不停的大嘴巴。
分裂的黑霧驟然合攏,随之而來的慘叫,堪稱撕心裂肺。
正在大殿裡撒歡兒的新娘們聽到動靜,不約而同地動作一頓,旋即丢下眼前的獵物,從四面八方,狂奔向扭曲暴動的黑霧。
緊接着,落回地面的元恕便聽到一陣微弱但清晰的咀嚼聲。
林琅面色凝重道:“不好,新娘裡有人還活着,它在吃人恢複傷勢!”
此話一出,元恕哪裡還敢停下喘口氣,她立馬埋頭紮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裡,向上抛出鎖鍊,手臂不停地來回畫圓,掄出一個大風車,試圖驅走這些陰魂不散的霧氣。
一抹紅影在她眼前轉瞬即逝。
元恕立刻停下,轉手甩動鎖鍊追捕上去,好不容易散開的黑霧再次倏地攏起來,嚴絲合縫。
要是有更多的鎖鍊就好了。
這個想法剛一浮上心頭,玄鐵鎖鍊便如同雨後春筍般,從元恕手腕、心口、肩胛骨等地方冒出來,好像它們本來就死死地釘在她身體的各個角落。
十二條鎖鍊在她背後招搖,宛若神話傳說裡有好幾條尾巴的詭異妖魔。
元恕如有神助,大喝道:“小的們,給我把新娘們都搶回來!”
嗖嗖嗖——
破風聲尖銳鋒利,鎖鍊們争先恐後地撲進黑霧,分别抓住了目标,往回一拽。
送子新娘出師不利,便想着鳴金收兵,化作一道黑影,風馳電掣地墜向遠方。
元恕怎麼可能放過它?
她轉頭丢下救回來的新娘,也如法炮制地追趕上去,人剛拔地而起,一陣飓風從斜刺裡殺出,迎面一拍,把她硬生生摁回地上,再擡頭時,送子新娘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師姐?”杜子騰幹哈啥不行,但眼睛尖,一瞥就看到被元恕帶回的新娘裡躺着一個令他魂牽夢萦的身影,跑過去,掀開蓋頭一看,果然是積善派當代掌門——韓夢真。
杜子騰抱着失而複得的師姐,激動大喊:“師姐師姐!林琅,老祖宗把師姐救回來了,我不管她是誰,她以後都是我祖宗!!!”
聞言,元恕翻了個白眼,心裡挂着廟裡的凡人和孕夫,又不想杜子騰這個反角和韓夢真有太多接觸,免得日後盡整些幺蛾子,索性再次附體杜子騰,走進廟裡,方才還金碧輝煌的大殿,此刻滿目狼藉,長生燭熄滅了大半,除了那尊巨大的長生大帝像外,其餘陪祀的牌位都橫七豎八地爛成一堆。
就連幽冥界的二把手“閻琊大王”也慘遭橫禍,牌位前供奉的花被碾得稀碎。
不過真是可喜可賀,殿内的情況已經比元恕想象中的好太多了,沒有出現血肉橫飛的場景,最嚴重的就是有名捕快斷了條胳膊。
蘇日娜安撫好受傷的同僚,便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大夫安置好受驚的孕夫,以至于連自己的相公都顧不上關心兩句。
元恕問:“怎麼樣?他們都沒事吧?”
蘇日娜倏地轉身,抱拳道:“幸虧仙師多畫了符咒,不然後果……”
話到一半,風骨铮铮的女捕快竟是哽咽住了,丈夫命在旦夕,自身亦風雨飄搖,她能如此鎮定地穩住局面,已是難能可貴。
蘇日娜把頭埋得更低,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多謝仙師!”
然而,她話音剛落,突然一陣慘叫沖天而起。
衆人齊刷刷望去,肚子最大也最先懷上那個孕夫,不知怎麼地猝然發作,腹部就跟吹氣球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膨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撐得像個快破皮爆漿的青黑葡萄。
元恕問:“安胎水還有沒有?”
大夫道:“沒了,用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歇斯底裡地哀嚎出聲,挺着個小山似的大肚皮,痛得手舞足蹈,活像個四腳朝天的王八,就是龜殼長在了肚皮上。
下一刻,衆人便見小小的手印腳印起起伏伏,肚皮表面毫無征兆“嘭”地一聲脆響,崩得裂出一道兩寸左右的猙獰血痕,猩紅的鮮血混着黃綠的羊水,從傷口處噗一聲噴濺出來,跟個小噴泉似的,散發出一股惡心至極的腥臭。
場面先是停滞,随即混亂,所有人不知所措地尖叫,沒頭蒼蠅似的瞎轉悠。
“快來人按住他!别看了,就你,還有你。”
“你也别愣着,去燒開水。”
“黃表紙,朱砂呢?”
元恕一個接一個地下達指令,驚魂未定的衆人這才活過來,找到各自該做的事情。
一切亂中有序。
香案旁。
元恕垂着眼眸,筆走龍蛇地畫符。
人影、腳步、說話聲……所有外界的一切都似乎和她,隔了一道厚厚的玻璃屏障。
直到她拿着符,正要貼在那人的肚皮上。
嘭——
孕夫的肚皮轟然炸開,一抹青黑瘦小的影子“噌”地彈射出去,撞開雕花的窗棂。
鮮血和羊水井噴般四處飛濺,糊了元……不對,是糊了杜子騰滿身滿臉,可那刺鼻的惡臭差點把杜子騰身體裡的元恕嗆暈過去。
她抹了把臉上的髒污,紅紅綠綠的黏稠血水粘連在指間,散發出的惡臭,堪比馊了十天半個月的豬食。
還有……那個人死了……
死了……
眼球混紅,瞪得幾乎要跳出眼眶,臉上的肌肉扭曲打結,四肢反轉扣着地面,像鬼畫裡龇牙咆哮的蜘蛛怪物。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死亡将恐懼疑固在他的臉上,那種濃烈的不甘和怨憤,幾乎要沖出皮肉,向她撲咬而來。
元恕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強烈的心悸拉扯着她,整個人都仿佛飛快地向下墜落,恐懼感扼住脖頸,窒息般令她眼前一片漆黑——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
這鬼地方她是一瞬間都待不下去了!!!!
而最瘆人的,還是那個剛被生下來的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