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一笛掃了一眼,眉心越擰越緊。
“李福貴給咱們的名單肯定有問題。”郁黎說出自己的思量,“荒地那邊可能還有一些住戶,不知道由于什麼原因,沒乘上鄉村建設的風。”
“也許是不願意參與,也許是被李福貴抛棄了。我個人傾向于後者。”
“所以荒地那邊是這些還沒脫貧的農戶。”靳一笛把新聞拍下來,看了眼窗外暗下去的天色。
郁黎知道他又要說什麼,把電腦拽回自己面前:“還沒到行動的時候。”
他建了個空白文檔,空出标題的位置,把新聞報道的網頁複制進去,然後登錄相關部門網站,查找有關丘定村建設的内容。
建設成果、啟動儀式、開發公告,郁黎迅速浏覽過去,最終把目光停留在項目招标上。
李福貴在回答土地使用權問題時的猶豫神情在腦中一閃而過,蒙在真相上最後的一層薄紗得以揭開,郁黎把搜集到的信息全部截圖整理到文檔,手指在鍵盤上移動得飛快:“李福貴很有可能在村民和項目投資商之間作梗,克扣原本應該屬于這些老人的用地補償款。”
靳一笛把椅子挪到郁黎斜後方,看着他整理文檔:“很有可能,但我更好奇他如何說服其他村民,和他一起铤而走險。”
“你要思考的不是這個。”郁黎面容嚴肅,回頭道,“而是之後如果李福貴再帶着村民為難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不至于吧?”靳一笛看他,“頂多是吓唬吓唬咱們,不能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但願吧。”郁黎整理好文檔,保存,上傳到郵箱附件,然後開始撰寫内容。
靳一笛始終注視着郁黎的動作,有點開始理解李躬行為什麼在開學之初把人分給他帶:“以前老李總是批評我,說我寫出的論文缺少前因後果,數理模型和實證完美無缺,其他部分簡直是一灘爛泥。”
“那時候不論是讀論文還是寫論文,我最不愛看的就是引言,什麼研究背景研究重要性,我覺得這些東西實在是啰嗦。”
這種行為就很靳一笛。郁黎聽出興趣,手指從鍵盤上挪開,轉頭等待對方的下文。
“我一直覺得,簡潔就是力量,我隻能欣賞由簡潔帶來的美感,受不了長篇大論全方位多角度的冗餘陳述。”靳一笛聳了聳肩,“但是通過眼下這件事,看到你的臨場反應和處理方式,我開始理解老李一直讓我做到的‘周全’是什麼意思了。”
“我做事很周全嗎?”郁黎想了想,真誠道,“我總覺得自己太多慮了,做事總是瞻前顧後,束手束腳,經常因為怕做不好而畏懼開始,不敢行動。”
“相反的,我很羨慕你身上的那股沖勁。”他直視靳一笛的眼睛,表明自己不是客套或者奉承,“你很執着,很勇敢,好像永遠不會為任何還沒到來的事情擔憂,想做就做,并且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還是拿今天這件事舉例。”郁黎垂下眸子,糾結地捏着手指,“我明知道把你拉回來會耽誤調查的最佳時機,給李福貴動手腳的機會,可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你那樣,孤注一擲地往前沖。”
他語氣有些落寞:“說到底,可能還是因為膽小。”
“不是膽小,是細心,是有勇有謀。”靳一笛上身探向他,握住他的手腕直視他,“你要是膽小,就不會回來做這些工作,幫我謀劃下一次的行動。”
“老李讓我帶你,就是因為我們身上有互補的地方。”
“好吧。”郁黎被靳一笛盯得有些不自在,轉回電腦前,小聲嘟囔,“你這個人其實還可以。”
“隻是還可以?”靳一笛故意碰了下郁黎的胳膊,幹擾他打字,恍然間仿佛回到在集訓班兩人互相切磋的那段日子,“好吧,那我覺得你也還可以。”
“謝謝誇獎。”郁黎把郵件設置好定時發送,起身看了眼時間,“接下來就是你最期待的部分。”
“淩晨行動?”
郁黎張開手指,比了個五:“就算李福貴讓人盯着我們,他們也不可能真的熬到這個時間。我們路上大概花費四十分鐘,到達時荒地那端的人也應該醒了。”
“睡覺。”他掀開被子,拍拍枕頭,不放心地問靳一笛,“你不會沉不住氣,提前跑出去吧?”
靳一笛扯扯嘴角,翻過身,留給他無語的背影。
說着休息,實際上誰也睡不着,沒等鬧鐘鈴響便默契起身,收拾好東西,輕手輕腳地出門。
遠處天還未亮,初秋早晨的薄霧讓空氣更加清冽,濕濕冷冷地沾在身上,郁黎裹緊外套,極力忽略心底始終蒸騰着的不安,從包裡掏出手電筒,跟在靳一笛身後緩慢前進。
來到昨天無功而返的荒地前,靳一笛蹲下身,抓了把腳下的土,用手指攆開。
“怎麼了?”郁黎始終精神緊繃,屈膝躲在靳一笛旁邊,像是田野裡落單的兔子,說話時不忘朝四周張望。
“這片地昨晚被臨時翻過了,土壤松散,根本沒法下腳。”靳一笛拍拍手,借着微弱的光線向遠處眺望,“李福貴早就預料到我們不會輕易放棄。”
“那更要加快速度。”郁黎攥緊袖口,笃定道:“他還有後手。”
在堅定的決心面前,李福貴的伎倆不足為道,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荒地,終于看清丘定村這端的景象。
太陽從地平線後緩緩升起,照亮崎岖不平的泥路、破舊不堪的土屋。
天色逐漸清亮,淡金色的陽光逐漸在大地上蔓延,鋪滿遠處豐收的農田,籠上挂滿碩果的種植園。第一批到達的遊客應該已經下車,站在平坦的水泥路上,看着和郁黎靳一笛前幾天所見一樣的秀麗景色,感歎丘定村的日新月異。
想到背後那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郁黎遍體生寒,下意識抓住靳一笛的手臂借力。靳一笛亦是沉默,拍拍他的手背,帶着他走向最近那棟牆體已經開裂的土屋。
與此同時,李福貴站在郁黎和靳一笛的房間門口,随着最後一次敲門無人應答,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年輕人。”他冷笑着掏出手機,在村民群裡打下一長串消息,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