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深處看,是僞裝不出的心疼。
收獲意料之外的答案,靳一笛大腦空白,遵從本能,擡起手,虛虛攏在郁黎臉旁:“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可他們視我如洪水猛獸,曾經的互相照顧和示好都成為他們懷疑我的證據,肆無忌憚地編排我,中傷我。”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沒有把我的秘密擴散傳播,可我也沒辦法在寝室繼續正常生活,那時候還沒和家裡坦白取向,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那時候我很抑郁,甚至想過一了百了。”
輕描淡寫的複述足以讓郁黎心驚肉跳,身處其中的靳一笛又會是怎樣窒息?郁黎不敢再想下去,歪着腦袋,用臉頰蹭了蹭靳一笛的掌心表示安慰。
如果他當時也在B大就好了。郁黎遺憾地想。
靳一笛大概是運氣不好,總能碰到差勁室友,高中集訓時的那位好歹有他幫忙怼回去,可到了大學……
“還好有老李。”靳一笛的自述和之前聚餐時劉籍說的往事形成完整鍊條,郁黎補充上中間環節,“後來你遇到老李,被他帶着慢慢走出來。”
“所以,老李知道你……”
“嗯。”靳一笛攥起拳頭,試圖留住掌心被蹭的觸覺。
面前的人低下頭,隻留給自己一個毛茸茸的發旋,酒精在身體裡的作用愈發明顯,靳一笛索性坐進沙發裡,閉着眼假寐。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郁黎說這些。
或許是想知道郁黎作為用類似方式傷害過自己的人會不會愧疚,又或者是卑鄙的心思作祟,想要通過賣慘的方式換來郁黎或真或假的親近。
身旁的沙發微微凹陷,靳一笛撐開眼皮,等待郁黎的後文。
對方顯然在琢磨措辭,上身側向他,雙手乖乖地放在腿上,左手不時捏一下右手拇指。
會是道歉嗎?還是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然後引出其他話題?靳一笛仿佛捏着待開獎的彩票,本就懸空的心飄飄忽忽,愈發難以踏實。
短暫的沉默變得格外漫長,郁黎和他對視片刻,才沉重地開口:“你最近情緒不高,是因為又遇到歧視你性取向、或是用它傷害你的人了嗎?“
出乎意料的答案。靳一笛被砸得發懵,心髒後知後覺地痛起來,看着郁黎認真的找不出一絲揶揄的臉,半天說不出話。
為什麼罪魁禍首會用這樣幹淨的眸子這樣坦誠的态度問出這樣殘忍的話?
是不是劊子手都擅長遺忘,讓自己犯下的錯随時間風化,然後搖身一變,成為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善良的人?
算了,都不重要。喜歡本就沒什麼道理可講。
“不知道。”靳一笛随口糊弄,“可能是吧。”
“可能?”郁黎咀嚼着靳一笛的回答,眉間的擔憂逐漸加深。
想到下午自己和師兄師姐找上門時對方過于激動的反應,以及今晚逃避遊戲的态度,他小心問出自己的猜測:“因為有人歧視你,所以你已經沒辦法在日常生活中和同性朋友正常相處了嗎?”
這在郁黎看來是不需要回答的事實,于是在靳一笛開口前,他主動湊過去,伸開雙臂,溫柔地攏住迷茫且悲傷的人:
“你不要在意那些,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從六年前到現在,哪怕和靳一笛的關系陷入過僵局,他的立場從未改變。
突然的擁抱砸得靳一笛頭暈目眩,此刻他反倒不敢動作,雙臂僵直地下垂。
“是嗎?”他聽見自己聲音裡夾着細碎的顫抖,“你不會覺得我惡心?不會讨厭我?”
“不會。”郁黎為了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暫時結束擁抱,拉開和靳一笛之間的距離,盯着他的眼睛重複,“永遠不會。”
下一秒,他被一股強勢的力道拉近懷裡。
靳一笛的手臂锢得他喘不過氣,仿佛要把他揉進骨血,不肯輕易放開。
額角被對方用下巴貼着蹭了蹭,他聽到靳一笛在他耳朵旁邊,輕聲說:
“好。”
去他媽的六年前。靳一笛想。
誰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沒說過幾句錯話?更何況他前幾天用Wind的馬甲試探郁黎,問他能否接受男生的追求,得到的答案也隻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等于拒絕,當時的他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礙于六年前的事在心底留下的魔障,出于自我保護,不斷地故步自封。
然而幾秒前,郁黎的親口背書給他的喜歡增加了一絲可能,哪怕最後結局依舊不圓滿,也要盡力一試。
就當他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當他是瘋狂的風險投資者,當他是斯德哥爾摩。
這些天被蹂躏得皺皺巴巴的心終于舒展開來,靳一笛卸下力氣,把臉埋在郁黎頸窩,不規律地呼吸。
一滴眼淚從眼角逃逸,靳一笛聽着郁黎在自己耳邊呢喃式的關心,悄悄勾起唇角——
他沒有違背真理。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現在的郁黎和六年前的郁黎确确實實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