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天下第一俠客,也是當得的。
出刀正如青雲出岫,輕輕袅袅無人察覺,待到察覺的時候青煙已經在頂上形成厚厚的雲霧了。
冷慕白的刀法,正是如此。
初時無人察覺,等察覺時已經晚了,刀勢已成氣候,層層疊疊将自己包裹,烏壓壓地向自己襲來。
刀風之廣,譬如岫煙籠罩重岩疊嶂的山脈。
驅逐不散,也逃脫不了。
真是一身好武藝。
她心裡不是沒有仰慕,隻是現在并非恰當的時機。
她轉身,踏出沉沉的步子。
卻聽見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空聲,她愣了一下,随後多年來在打鬥中訓練出的直覺讓她側身一個空翻。
待她回頭看去,冷慕白僅距她咫尺之遙了。
她心一跳,就要後退。
冷慕白用刀擋住她的去路。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冷慕白的刀風,正如其人。
杜塵香自己都覺得好笑,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驅散掉腦子裡這些一觸碰到武學就紛至杳來的思緒,揚頭問冷慕白:“你這是何意?”
冷慕白定定看着她,“切磋一下,如何?”
杜塵香眉心一跳,“怎麼想起來和我切磋?”
冷慕白淡聲道:“許久沒與人動手,技癢,想起還沒有與你對戰過,今天正好是個機會。”
“明天還有考核,我要回去準備了。”杜塵香搖頭拒絕。
冷慕白聽出了她話裡的堅決,于是緩緩道:“你剛才為什麼可以躲過我?”
“啊?”杜塵香一愣,萬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就是那樣躲過了啊,感覺到有人在向我攻擊,我察覺到了可不就得避嘛。”
杜塵香不懂這有什麼好問為什麼的。
“是你的直覺,對吧?”冷慕白的目光一動不動地鎖住杜塵香。
“是。”杜塵香想了想道。
“既如此,那我就直說了,”冷慕白擡起下颌,又微微低下頭,“你慢了。”
杜塵香瞳孔驟縮。
冷慕白緊盯着她,緊逼着她,說:“你也意識到了。你以前可以行雲流水般躲避開的,可以跟我拉開更大距離,可是今天,你遲鈍了,就算後來你避開,也沒有跟我拉開距離。”
“你讓對手,與你僅僅,一臂之遙。”
杜塵香驟然推開冷慕白,用力地大口地喘着氣。
“那又怎麼樣?你是在批評我嗎?”
“不,”冷慕白順着她的力道後退幾步,“我沒有那個資格。我隻是在提醒你。”
杜塵香看着她平靜無波的眼神,裡面倒映着她的面貌。
冷慕白的眼睛越剔透,她的面貌就越清晰。
厚重的妝容,把她塑造成了一個陌生的人。
還有一點都不自然的束縛的姿态。
那是她。
以可悲而不自知的表情面對着冷慕白。
那是她。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沖動席卷了她,讓她伸出手,說:“那便來吧。”
她沒有武器,冷慕白便也丢掉刀,擺出迎戰的姿勢。
杜塵香率先沖過去,一拳就往冷慕白面上揮。
冷慕白一看就知道力道很足,挾着重若千鈞的氣勢向她砸來。
她早聽說杜塵香力道大,今天正想試試,于是手向前一抻,使出最大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
然而當她手握住杜塵香手腕的一瞬間,就感覺手上抓的不是手腕,而是被投石車投出去的巨石,抑或是從無盡天空砸向地面的隕石。
無法阻攔它們襲來的攻勢,它的力度連周圍的空氣都扯動了,變得灼熱、撕裂、混沌,她隻能微微牽絆住這隻手腕,減弱它的力度,改變它的方向。
不能硬碰硬,這是不明智的,她知道。
她隻能以柔克剛,借力打力,這樣才是最有效的戰鬥方式。
可莫名地,她今天不想用聰明的打法。
她隻想用粗魯的、直白的、笨拙的打法,于是她左手剛剛阻攔了杜塵香的攻勢,右手就揮出拳,直攻杜塵香面門。
面上的一派平靜全然破碎,取而代之的一股蓬勃、一抹興味、一絲遇到勁敵的濃濃戰意。
于是她們交起手來。
你來我往,拳拳到肉。
不時響起砸到肉的沉悶的聲音和吃痛的低哼聲。
直到最後,兩人筋疲力盡地躺倒在地面上,哪怕雜草把他她們搔得發癢,也不管不顧了。
兩人衣衫底下均是青紫,好在都把自己的臉護得很好,不用擔心明天評比被人注意到。
兩人此起彼伏地喘了好一陣粗氣。
“你赢了。”杜塵香忽然道。
随後閉上嘴,繼續“哼哧哼哧”地喘着氣。
冷慕白沒說話。
的确是她赢了。
雖然杜塵香力氣大,但她終究沒有冷慕白實戰經驗豐富,也不如她知道如何攻擊對方的弱點,再加上,她近段時間以來疏于鍛煉。
況且從小到大都被稱作武學奇才的冷慕白,氣力也很強勁。
種種因素之下,她輸了。
可是并不難受,當然有不甘願,但是更多的則是心服口服的痛快。
以及自己的熱情被宣洩而出的舒暢。
她身下是被壓平了的雜草,她眼前是湛藍的漂浮着大片雲朵的天空,她身前是旋轉着穿過她的燥熱的風,她鼻腔裡是灼熱的帶着清新的草味還有自己身上蒸騰而出的汗味的空氣。
她身邊是武學第一率然天下的江湖殺手。
杜塵香突然覺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