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男人旁邊那一家子,是兒子帶着自己的父親。
這麼幾天的煎熬,以及無望的等待,已經讓兒子失去了耐心。
寸想娘循着聲走過去時,就見到一個矮個子男人在周圍走來走去,一臉暴躁。
見她走來,那男人也不搭理她。
最後他停下步子,心一橫,就要拖着自己父親離開。
瘦高男人喊住他,“你幹什麼去?”
矮個子男人頭也不回,一擺手,“不治了,回家了。”
“見天地喝藥,一天到晚都守在這個地方,就跟熬鷹似的,我爹狀況好沒好我不知道,我的狀況是不會好了!”
瘦高男人要去攔他,嘴上說着:“病都不好治,我們慢慢來,别沖動......”
矮個子男人猛地一揮手,就将他向後甩退了幾步,再回頭,雙眼已然充血,活似個猙獰的惡鬼。
寸想娘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有閑心想,高個子就是底盤容易不穩,要是練武,得先從下盤練起啊......
無論怎麼說,這些人的反應大都沒有出乎埼玉的預料。
有時候寸想娘的魂魄跳出軀殼,站在上空憐憫地看着這一群人,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心狠,竟然放一群困獸在一起鬥。
可是不讓他們自己鬥,就會反過來撲咬其他人。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裡已是一片堅定。
她來到瘦高男人身邊,拉住他的胳膊,冷然道:“不必阻攔,讓他們走。”
“為什麼?”瘦高男人急得滿頭大汗。
“我不救這樣的人。”寸想娘平靜道。
可是她無波的話語卻像在人群之中投了一包火藥,讓人群轟然炸開。
“你怎麼回事?”
“那個老人那麼嚴重你不救嗎?”
“......”
就連矮個子男人,都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他本以為她會上來阻攔他,畢竟這可是心中裝着蒼生的人,肯定會擔憂他爹的生命。
可是竟然沒有。
甚至她還說,說什麼“不救這樣的人”。
這是什麼話。
他忍不住問:“什麼叫你不救這樣的人?我們是哪樣的人?”
寸想娘冷眼看他,嘴唇輕啟,“自暴自棄的人,不孝不悌的人。”
話音剛落,所有人心髒都是一緊。
這兩個帽子真的很重了。
他們開始反思起自己有沒有這兩個行為。
好像沒有?
那就放心了。
矮個子男人先是被她說得一縮,随後便是湧上的怒火,他厲聲道:“你們根本不接收我們,我心灰意冷放棄了醫治,怎麼就是你口中的那種人了!”
“要說自暴自棄,我是不是堅持了這麼多天?可是絲毫沒有成色,我才放棄的,如何能說是自暴自棄?”
“要說不孝不悌,我爹病重後我仍然費心照料,大老遠把他拖上山頭來找你們醫治,家裡的錢都放下了,如何能說是不孝不悌?”
寸想娘嘴邊浮現幾不可察的笑意。
上鈎了。
現在,就讓她和他一起,順着這個思路,辯證下去吧。
矮個子男人面色漲紅,她卻一派平靜,“要照你這麼說來,都努力了這麼久,卻在最後關頭因為自己的私心堅持不住,要放棄醫治,如何不算是自暴自棄?不孝不悌?”
矮個子男人本就是常年在田裡勞作的農民,笨嘴拙舌,不會說話,一時被堵得不知該如何反駁,憋了半天,他才辯解道:“這麼多天都沒有好轉,我眼見着無望了,才做出這個決定......”
寸想娘嗤笑一聲,“原來我說錯了,你不僅自暴自棄不孝不悌,還急功近利。”
矮個子男人萬萬沒想到自己辯駁一番還給自己多綴了一條罪名,“我......你......”
“你少血口噴人了!”
“我是不是血口噴人,大家怎麼看?”寸想娘好整以暇地轉向其他人,可他們卻紛紛轉過了身,避開了她的眼神,讷讷不敢言。
生怕被她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就會多出一盆污水來。
“你看,沒有人贊同你。”
寸想娘雙手抱臂。
“明明還沒有到最後的結果,你就中途放棄,若是你父親原本有痊愈的可能,卻因為你的決定而......”
“你說,你算不算害死了你爹呢?”
“要知道,就連我都不敢保證能讓他好轉,我都還在勉力嘗試,我們因此一個又一個地被懲罰,你卻輕飄飄一句話,讓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
“你知道嗎?為人醫者,最痛恨你們這種人。”
“因為你才是劊子手。”
人生最怕如果,被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想必這個男人是洗脫不了了。
正好也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醫者,也是有自己的爪牙的。
生死面前,誰都不能做擔保,有的隻是勉力而已。
這一番話下來,說得男人懷疑人生,他癱倒在地,靠在自己父親身邊。
他凝視着自己父親的側臉,越看心越靜。
“那你說,你也不能保證治好,那我該怎麼辦......”
寸想娘肅了肅臉色,“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那就治吧。”矮個子男人頹然合上眼睛。
“不,”寸想娘眼神凝重,“我剛剛已經說過,你這種人,是我們拒絕醫治的對象。”
“你剛已經為你的父親判了死刑,那樣我是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了。”
矮個子男人唰地睜開眼,“你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