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弋面上亦有恰到好處的茫然之色。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這樣,夢行圖這個法子的确能恢複生機,但是很看時運,一般人不會成功,但是這群人,個個身懷時運,不會失敗的啊。
冷慕白緩緩走過來,拉開鐘離秋,聲音緩而沉,“不是他,如果是他故意要害驚曉,那昨晚就不會留在這裡守夜,今天早上還留在這裡了。”
鐘離秋惡狠狠地看着遊弋,目光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說不定他就是利用我們這個心理,故意留下來的呢?”
“好了,鐘離秋,冷靜下來。”冷慕白垂眸看着她。
“你讓我怎麼冷靜?!這是唯一一次機會,你是知道的呀!你明明知道的,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隻要失敗了,那麼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救驚曉了,你明明知道的。”
“是,我知道,所以我們更要搞清楚是哪裡出了問題。”冷慕白看向遊弋,聲音遲滞,“你可以去幫我們看看那幅夢行圖,是不是哪裡不對嗎?”
鐘離秋的手松開了他的衣領,遊弋點點頭,從驚曉枕頭底下拿出那幅畫,細細觀察着。
埼玉的視線落在了冷慕白身上,他發現她的狀态有點不對勁。看起來很正常,但與這滿屋子不正常的反應相比,反而不正常。
冷慕白怎麼了?埼玉想上前,但是現在情況緊急,不是問這個的好時候,他隻能時時關注着冷慕白的情況。
那邊,遊弋端詳了一會兒畫之後,閉上眼睛,将畫高舉在頭頂,嘴唇蠕動着。
很快,他睜開眼睛,手指脫力,畫卷“砰”地從他手中掉到地上,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大顆汗珠。“其中一幅畫不對。”他吃力地說。
梅停雲慌忙上前攙扶他,他借着梅停雲的力站直了身體。“休息一會兒吧。”梅停雲擔心地說。
遊弋手指無力地動彈了一下,聲音低到近乎沒有,梅停雲湊近了才能聽清他說的是:我身體僵住了。
梅停雲抿抿嘴,隻好讓他靠着自己站立着。緩了一會兒,遊弋再次開口:“是前面那幅,畫着一家三口和樂度日的,那幅畫上有怨念。”
埼玉臉色驟變,他很快就回想起了那幅畫對應的夢境主人。
“我白日裡總被我老妻訓,但是在夢裡她從沒訓過我,我們一家子和和美美過日子,别提多幸福了!”“哎你小子,皮癢了是不是?我平日裡對你不好嗎!”“哎哎哎别揪我耳朵……”
其他人也想起來了,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至極。
埼玉喃喃道:“我該想到的,這兩天我知道苗疆往事之後,就該想到的。”
一個沒有蠱術,在家裡被妻子訓斥,在外面都被妻子教訓的男子,做了這樣一個美夢。這個夢,真的是美夢嗎?還是……包含着怨念的可望而不可即之夢呢?
鐘離秋面色黯然,“不怪你,我們不是也沒有想到嗎。誰能想到,聽起來像是美夢的夢,竟然不是美夢呢。”
寸想娘眼神空空,眼睛望着虛空中一點,聲音也恍恍惚惚的,像是捕捉不到的蜉蝣,“這世間,有真正的美夢嗎?”
遊弋回答:“有的,其他所有人都是美夢,有的人的美夢,是期待與向往,是基于現狀對未來的神往,這些都是真正的美夢。”
“而那個人的夢之所以不是美夢,是因為他并不是在期待未來,而是在逃避現在,所以幻想未來。失之毫厘,差以千裡啊。”
“唉,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鐘離秋面色灰敗癱坐在牆角,和寸想娘并排。
遊弋也沉默下來。
确實沒用了。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冷慕白像是反應了很久,才問出來這麼一句話。
遊弋搖頭,“沒有了,夢行圖是唯一補足生機的辦法,意為‘用生人溢出的生命力為往者注入生機’。”
“一旦繪制出來的夢行圖收集到的不是完全的美夢,就會受到污染,負面情緒會像饕餮一樣,吞噬所有的生命力。壓根起不到救治的作用。而夢行圖的機會也隻有一次,所以……是真的沒有别的方法了。”
埼玉蓦然問:“冷慕白,你在想什麼?”
“嗯?”冷慕白動作遲緩地擡頭,“……我在想,失手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她苦笑了一下。
“奪人性命我從未失手過,救人性命倒是頭一回失了手。”
這一句話說出來,遊弋身體又是一僵。扶着他的梅停雲很輕易就感受到了,他側眸望了一眼遊弋,哂笑了一下。
埼玉面色蒼白,原來冷慕白在想這個。
半晌,他也隻是說了一句:“生命還是很脆弱的。”
“是啊,”鐘離秋接話,“生命太脆弱了,脆弱到明明我一隻手就能捏死的人,卻讓我心甘情願為之奔走。”
“脆弱到衆生隻是某一些人的棋子,他們怎麼下棋,棋子就得落到什麼位置去,半點不由自主。”寸想娘臊眉耷眼。
梅停雲輕輕笑了一聲,“你們說的這些,可不隻是脆弱了,是強橫與脆弱并存。”
埼玉拳頭攥緊,宣洩出帶着妹妹被追殺起就憋着的一股氣,“最可氣的不是生命都這麼脆弱了,還互相迫害嗎?”
冷慕白“呵”了一聲,目光悲哀,“正因為互相迫害,生命才是活着的。”
“這是循環,死生循環,跳不脫的循環,跳了一層,也隻會落到更大的一層循環當中去,人一生中就在死與生之間,怎麼能跳脫循環呢。”
正因此,即使我是那個劊子手,也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道路啊。
搖搖頭,冷慕白不再多說這個話題,隻是說:“我們讓遊弋的那個美夢成真吧,如果有一個美夢是假的,那麼相對應的,也應該有一個美夢是真的。”
“接下來,驚曉就作為我們中的一員,一起闖蕩江湖。”
遊弋微微笑起來,“原來世界上真的存在預知夢。”
其他幾人也都笑了起來,有些事情永遠成不了真了,但有些事情總該成真吧。不然,人生該怎麼過啊。
隻可惜,曾在他們身邊飛過的蒲公英,最終還是沒有落到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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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蓉城之前,主女讓寸想娘代為傳話,她答應落日閣的聯盟請求。
對此,寸想娘的解釋是:“你沒有幹涉毒女蠱的存在,主女因此很欣賞你,她說‘看來你那位朋友,也是一位毒女’。我事先申明,主女這句話絕對是誇贊啊!毒女在我們的語境裡,是誇人很厲害的意思,你們同意吧!”
驚曉最早表示認同,“我同意,毒女是最厲害的女子的代名詞!”
得到了驚曉的認可,寸想娘快樂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她展開雙臂,在馬背上歡呼。
“你小心點!”梅停雲看着她的樣子,心驚肉跳,“摔下來要是直接死了倒是方便,但如果沒死成,可又得麻煩我了!”
聞言,驚曉又是最先捧場,“死了的确方便!”
可是其他人紛紛用受驚的表情對着她,埼玉結結巴巴道:“你好好說話,不準說這些恐怖的!”
驚曉有些委屈,“我隻是對梅大夫的話表示了贊同。”
“你不準贊同!”鐘離秋厲聲道。
驚曉更委屈了。
埼玉回過頭,悄悄嘀咕道:“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什麼身體情況,竟然還敢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晦氣!”說着,他也使勁拍了兩下自己的嘴巴,“我最好也還是别說了。”
原來,在這一群人裡面,其他人都可以随便說話,唯獨驚曉不可以。畢竟其他人說死隻是玩笑話,但她說死可是随時可以成真的。
“下一個目的地是哪裡來着?”鐘離秋回頭問冷慕白。
冷慕白還沒說話,寸想娘就陰陽怪氣道:“看來有些人的腦子随着眼淚一起流出來了,說了多少遍的事情,也還是記不住。”她囑咐冷慕白:“你不要再告訴她了,告訴了也沒用,不帶腦子的人跟着有腦子的人就行。”
鐘離秋罕見地被怼到閉嘴,當時驚曉醒來之後她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回過神來,她羞憤得要死。此後但凡有人想讓她閉嘴,隻要提一嘴這件事情就行,立竿見影,效果拔群。
另一邊,埼玉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打開地圖。驚曉的身體不适合馬背上的颠簸,幸好下個地點離得很近,就在青州東側的言州。不過他們不僅要去言州,也要去言州東北側的真州。
言州盤踞着江湖最大的門派——曜陽宗,而真州沒有任何門派,但是世家林立。
此行,冷慕白需要争取到曜陽宗和真州諸世家的支持。
當然,無法獲得支持也行,畢竟閣主的原話是:“他們愛支持就支持,如果不愛支持那就說明屍位素餐,趁早把這些蠹蟲除了吧,換個拎得清的上來。”
可能,作為專門培養殺手、囊括了江湖二十大高手其中之十的組織,确實有狂傲的資本吧。從以往成績來看,不支持他們的人,确實都被換掉了,以死亡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