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消融，留下一地混着污泥的積水。

天亮後，第一扇屋門打開，鄰居陸陸續續走出，在醫館周邊聚集。

昨晚的打鬥他們都聽見了，也都默契的選擇了明哲保身。

臨街不知情的人跑來求醫，見到周邊滿滿圍着人，醫館也變得一片破敗，不由發問，“這怎回事，于大夫呢？”

有人解釋，“别提了，那哪是大夫，是妖怪！昨夜還殺了人。”

他說着往酒館邊上的裹着屍體的草席一指，吓得提問之人雙腿發顫。

“不會吧，于大夫可是看着我長大的，怎麼是妖……”

那人說，“我可是親眼瞧見，他昨天渾身磷甲，就在這蛻下鱗片成了隻四腳肉獸。”

黑色布鞋踩上泥水，濺起的點點泥漬滲入幹淨的鞋面。

一個十歲出頭的半大少年在醫館前駐足，聽見他們的對話輕啧一聲。

“沒用的東西。”

少年的說話聲很輕，沒人聽見，也沒人發覺他的到來。

少年順着于大夫殘餘的妖氣走到埋葬屍體的小墳包處，擡手讓緊實的泥土從中裂開，一個肉色的皺巴四腳獸從土坑中暴露。

南小六不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後腳于大夫的墳就被撅了。他們隻一個勁的趕路，不敢停歇。

帶着一個孩子，一個昏迷的病患，意外在年前趕到了門派。

大概是因為一路上沒打妖怪，沒再出什麼幺蛾子，節省了不少時間。

湘水門傍水而建，占地極廣，多是磚石瓦房，零星的幾間木頭屋子也是近十年新建的牲畜棚。

這是支撐湘水門運轉的支柱産業。

說來慚愧，整個門派上下弟子總共加起來不過三十餘人。其中天賦好的，能去捉妖的不超過一半，與其他全員捉妖的宗門一比，湘水門和個農莊沒差。

小六跟在祝光後頭，看着不遠處放牧的弟子，目光有些豔羨。

要是自己能有一頭牛，閑時放牧，農耕時帶它種地，等牛老了還能吃上牛肉，這樣平平淡淡過完一生，豈不美哉。

那弟子也感覺到了她投去的視線，往小六這邊一瞧，小六見他大笑起來，也回以禮貌的笑容。

卻聽那弟子大喊一聲，“大師兄！”撒開牽牛的繩子就往他們這跑。

小六收斂起了笑，低頭見于淳正看着自己，尴尬的摸了摸他的腦袋，“看到了嗎，以後還得是你祝光哥哥罩着我們，這可是他的地盤。”

于淳稚嫩的臉龐嚴肅起來，“不，小六姐姐會保護我，等我長大也會保護小六姐姐。”

言下之意就是用不着祝光，小六被他逗樂，看來他聽見了于大夫當時的囑托，這下隻認她一人，有些麻煩了。

不是說要擺脫于淳，而是小六沒準備把照顧他的責任劃分的這麼清楚，畢竟在場的可是有兩人。

這話和孩子解釋不清，況且是個剛失去至親的孩子，正是缺少安全感的時候，小六看着于淳期盼的眼神，笑着應下給了他一個心安。

祝光沒聽見他們的話，婉拒了師弟幫忙背人的要求，幾句話把過于情的師弟先打發走，看師弟樂呵呵回去牽牛，才又帶着小六他們繼續往門派的大門去。

明明從後山就可以直接進入，偏還要繞一大圈。

于淳的布鞋早就磨破，現在穿的是臨時将就的草鞋，腳上被磨破了好幾處。路上小家夥不願意耽誤行程，死活不讓他們繞去城裡買小孩的鞋。

現在卻因為祝光莫名的堅持，要讓于淳再多受些折磨。

可誰讓他是這的大師兄，小六兩人則是來求收留的，心有不滿但也沒說出口。

小六看向于淳将他抱起，見這孩子别扭掙紮，輕輕颠了颠在他耳邊說，“别動，不然姐姐就要抱不動了。”

于淳不過五歲，就是普通小孩的體重，對于天師而言算不得什麼重量，這樣的玩笑話卻惹得小孩害羞起來，把頭埋在胸前，不再亂動。

小六抱着人，對祝光的背影擠眉弄眼道，“小淳，姐姐知道你很有男子氣概，知道體貼人，可你的腳也走破了，這還不知道要走多遠呢，就讓姐姐抱着吧。”

這段話聲音很大，祝光一字不落的聽進耳朵。知道小六這是在埋怨自己走遠路，可門派規定就是如此，後山養的雞鴨牛羊是門派的資産，不能讓外人随意靠近，就算小六他們是來投靠的，沒經過門主同意祝光也不敢帶去。

況且，來客走大門不正表示了對他們的尊重。

頂着背後的壓力，祝光把兩人帶到朝着正北的門派入口。

彎彎繞繞，不知走了幾裡山路，終于在拐過最後一個彎之後小六看見了遠處的石制牌坊。

随着他們的靠近，牌坊也漸漸在眼前放大，變得清晰起來。

小六抱着于淳駐足在門前，驚歎于它的高大偉岸，在它的映襯下遠處的重重山峰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風霜雨雪在上邊留下不少痕迹，但石柱上的紋樣依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