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二十五年
正月初一,臨都城下起大雪。
白雪茫茫中,家家戶戶都挂起了紅燈籠。徐府上下更是忙得不可開交,一大清早起來,祥雲在前院坐下,連早飯都沒多吃一口,就拿着許多東西要往外走。
“這丫頭,倒是越來越忙了。”
徐景芳一邊說着一邊還要起身往祥雲手中塞了一個通紅的荷包,看起來沉甸甸的,“大過年的,也是苦了你。”
祥雲似是才想起今兒是過年,眼眸忽然睜大,驚呼一聲,連忙嬉笑道:“謝過師父!我這些都是該做的,師父既将這藥鋪交給我,我就應當好好幹。我能歇息,這病人可歇不得。”
“好,那你早些回來。”
“早些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徐心也笑着對她招手。
再坐下時,徐景芳和方長民手上都拿着壓歲荷包來到徐心和念青跟前,急得兩人連忙站起來,還沒開口就要跪下。
卻是硬生生讓徐景芳給攔下,“來人,給兩位姑娘拿個蒲墊來。”
說着她看了一眼兩人,又道:“大冷天的,身上還穿着新做的衣裳呢,可别凍了髒了。”
“是,娘。”
“是,夫人。”
話落,徐心就轉頭與一旁的念青相視一笑。
待跟前都擺上了一樣大小的墊子,兩人才對着兩位長輩跪下,一同磕頭。
兩人磕頭時,兩位長輩亦相視一笑表以欣慰,待她們二人擡頭時,便将手中的壓歲荷包分别遞給兩人。
“心兒多謝娘和爹。”
“念青多謝夫人和老爺。”
“好孩子,都起來吧。”徐景芳伸出雙手,一手扶一人,同時也有人上前來将地上的墊子收了去。
新年一至,府中所有人都換上了新衣裳,哪怕是下人也無一例外。往日裡穿得素淨的徐心和念青,現如今也都穿上了徐景芳為其準備的紅衣裙。
然而她們二人實在有些穿不慣,好在天冷可以在外頭多加件短襖遮上一遮。
“你們兩個呀,都是大好的年紀,平日裡頭卻總是穿得那麼素淨,好不容易穿件豔麗些的衣裳,怎麼還都遮起來了?”徐景芳很快就發現了她們二人的小心思,也不顧及别的,直接說了出來。
那張未曾受過歲月蹉跎的面容上輕輕皺着眉,似乎對她們二人的此舉甚是不滿。
“娘……”徐心拉長了語調,雙手去抓住徐景芳的,小幅度搖了搖,又将眼神遞給對面的方長民。
方長民一下就明了,連忙說話:“你莫氣,這新衣裳嘛,我瞧着是好看的,是孩子們不懂你的心意罷了。”
此話一出,徐景芳的眉頭才稍稍舒展開來,松了一口氣後身子慢慢往後靠,顯然是這話聽着舒服。
而後方長民又見縫插針繼續道:“不過你也是,這新衣裳固然好,可你也沒問過孩子們喜歡不喜歡不是?”
徐心連忙點頭,念青見狀也點起頭來。
“你們不喜歡?”徐景芳又皺起眉來,這般樣子她們哪敢說不喜歡?
“娘,我們自是喜歡的。隻是,這也太紅了些,不知道的,怕不覺得是嫁衣?”她将外頭的襖子掀起一角給二人看。如此一瞧,與屋外頭的白雪一比較,确實是紅得與尋常嫁衣無二。
“你這……”方長民瞧了一眼也不知說什麼好。
徐景芳更是心虛似地輕咳幾聲,隻當這事沒發生過,又問起别的,“話說起來,你與那賀家小子如何了?我們兩家知根知底,若是能結親,那是最好不過的。”
說起這事,她臉上一下又帶上了笑。
雖說徐景芳許多事情都看得很是通透,可唯獨在徐心的婚姻大事上,偏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可謂是打心底裡覺着賀知賢與她甚是般配。
徐心每次都哭笑不得,因着過年,本也不好直接拂了長輩的話。可她今日也不知是怎麼的,聞言倒也笑不起來了,“娘,我早已同他說清楚,我們二人是絕無可能的。”
桌上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無人敢接話。
半響過去,徐景芳像是才反應過來,忽然起身,大喘一口氣,手指顫抖着,“你……你說什麼?”
“你先别急,小心傷了身子。”方長民見狀緊忙來到她身邊,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
念青也是皺了眉,很快來到徐景芳身邊來,用手攙扶着,“夫人,先聽聽心兒姐姐怎麼說,她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小身闆如今也有一身當家的氣度,徐心瞧着眼前為自己辯解的念青,心裡一時放心不少。
“道理?”徐景芳像是真的要怒了,說起話來有些嗆人,“我倒要瞧瞧她還能有什麼道理。”
她哼了一聲,“這樁婚事我跟她爹很是看好,娘也是為你好啊心兒。知賢這孩子多好啊,難不成你當真看不上?我看那孩子對你倒是十分上心,前幾日還上門來看你。”
“娘,我對他并無男女之情,何必強求?”
“你從前不願,我倒也信了幾分。可你們後來是有來往的,往日在一塊都好好的,這樣好的男兒,世間能有幾個?”徐景芳輕聲歎氣,眼裡盡是惋惜。
滿臉都寫着這兩人就應當是一對。
“若女子生來隻為尋一個好兒郎嫁了去,那與為謀生計而在青樓裡尋富商高官做靠山的女子有何異?”徐心的眉眼中不免透出幾分可惜和哀歎。
她又道:“那些富商高官不過是将那些青樓女子當成可以随時丢棄的玩物罷了,她們尚且是為了生計,我是為了何物?錢财我能自己掙,歹徒我也能擒。而這世間的男子又有幾個能不負真心?我親爹尚且如此,我實在難以信任他人。”
自打上次徐心同二老将身世說出後,徐景芳是懂的,現下她如此一說,倒是更惹人心疼了。
“我認為女子不應當隻是依靠男人。”徐心看向站在自己對面的三人,“娘,你當初不也是靠一身醫術而立身的嗎?這才有了眼下的徐府,你與爹情投意合,自成佳話,可我與那賀家公子卻并非如此。這樁大家都看好的親事,于我而言,隻會是個累贅罷了。”
說完,她歎了氣。
她身上的那身紅裙此時倒是襯不出過年的歡喜來,徐心擡眸深深看了一眼徐景芳和方長民,便直直跪下。
“你這……”徐景芳一時也啞了口,轉過頭去看身邊的男人,方長民也立即出聲:“你這孩子,說得好好的,跪下來作甚?趕緊起來,這成什麼樣子?”
徐景芳手執帕子捂在胸前,似是被氣狠了,撇過頭去不看跪在跟前的徐心。
她心裡仍是看好徐心與那賀知賢的婚事,可又覺着徐心方才說的話不無道理,心裡幾番掙紮,倒是不知該如何說了。
“心兒姐姐,夫人不是真的在生氣,你快起來……”念青說着就要将跪在地上的徐心拉起來。徐心朝她搖了搖頭,“我知曉父親母親不會因此而生我的氣,心兒是有别的話要說。”
方長民無奈甩袖,“罷了,你且說。”
“我知道這都是為了我好,我亦知曉賀家公子算得上是良人。可一樁良緣講究的不就是兩情相悅嗎,即便他對我有意,而我對他卻無意,這般強求下去隻會讓我們彼此都錯付時光罷了。”
“何況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以為娘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