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平半晌沒有再說話，隻望着邵清穎的臉微微出神。一旁的柳朝陽側目瞧他，留意到他的視線，默默地又将頭偏開了。

“姑娘不愧是出身柳家的人。”吳世平忽道：“舉止端方，姿容絕代，氣質出塵，當真集聚了柳家女子該有的美好。”

邵清穎面帶微笑，心道：一派胡言。

吳世平又轉臉看向柳朝陽，“你家中收義女的标準也很高啊。”

柳朝陽點頭，“确實如此，睦月妹妹各方面條件出衆，驚為天人。”

邵清穎意外地盯了她一眼，入宮兩年，朝姐姐也會信口胡說場面話了。

吳世平又與柳朝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幾句，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下着棋，柳朝陽棋差一招，敗給了吳世平。

聖上站起，垂眼看着黑白兩子交相分布的棋盤，那上頭透着隻有内行人才看得出的針鋒相對。他微微勾了下嘴角，伸手将棋局撫亂了。

“朕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吳世平說罷，對着“柳睦月”點頭示意，人便向着殿外走了。

随着黃忠的一聲“陛下起駕”，柳朝陽與邵清穎在殿内恭送聖上。

柳朝陽打發走了殿内服侍的下人，讓人将門關嚴實了，她要與家裡來的小妹單獨說說話。

殿中人散去，邵清穎也不端着那高門貴女的端莊架勢了，她在殿中閑走了幾步，看了看室内陳設的玉器擺件。

“日子過得可還富足嗎，朝姐姐？”

柳朝陽十分可疑地頓了頓，“還成。”

“陛下待你可好？”邵清穎望着她，微微眯起眼，“聽聞你一路晉升得很快，陛下可是真心喜歡你？”

柳朝陽笑笑，“帝王何來真心？”

“我瞧着他方才待你溫聲細語的，莫非是演出來給外人看的？”

柳朝陽搖搖頭，隻說：“不提他了。清穎，你此番進宮是因着我在宮中不得力，沒能依照父親和姑父的期望及時搜集來情報，更做不到在宮中執行任務……”

她抿抿唇，“我很抱歉，清穎，當初不該亂了兩家商議好的計劃，搶了你進宮的名額。”

“你何曾搶了我的？我巴不得有人代替我進到這富貴鄉來。”邵清穎淡淡道：“你非殺手出身，更沒有任何身手可言，執行不來任務是闆上釘釘的，我早想到有朝一日我還會被送進來的。”

“隻是——”邵清穎淡然無波地望着她，“朝姐姐，你最初之時想進宮，是為着精進醫術光耀門楣，所以我成全你。但……你怎地突然間便成了陛下的妃妾呢？”

柳朝陽沉默良久，隻說：“一言難盡。”

“沒關系。”邵清穎說道：“宮中時日漫長，我有的是時間聽你好好從頭将話說清楚。”

她看了眼窗外正悄悄靠近的人影，對方的影子映在窗戶紙上，灰撲撲的一團，顯然是想偷聽她二人的談話。

邵清穎微微一挑眉，不動聲色地看向柳朝陽。對方明明也察覺到了，卻一絲反應都沒有，像是習以為常。

果然有問題，邵清穎心裡有數，柳朝陽必定是活在監視下的。她一沒有武功内力，二又是孤身一人沒有心腹，身邊多的是眼線，輕而易舉便能看守住她。

将眼線派到她身邊的，除了吳世平也難有其他人。

“我回去了。”邵清穎稍稍擡高了聲音，說給窗下豎着耳朵偷聽之人，“娘娘保重身體，有事随時傳喚。”

“等一下。”柳朝陽拽住她的衣袖，目光複雜地望着她，極小聲地說道：“清穎，你一定要當心自己。”

“嗯，有所準備。”邵清穎應了一聲，将袖子從她手中拽出，屈膝行禮後道：“告辭。”

她出了殿門，向着方才的窗戶那兒看，那裡還站着沒來得及離遠些的一個身影，正是方才去拂雲殿請她的小宮女，墨竹。

邵清穎隻掃了一眼，什麼反應也沒有，提着藥箱也用不着人送，她慢悠悠地貼着宮道邊上走，回了自己的崗位。

拂雲殿内太安靜，偌大的一處宮室裡隻她一人，顯得太曠了。邵清穎進了寝殿，瞧了瞧起居之處，随手便将自己的行囊放在了床邊的梳妝桌上。

邵清穎撣了撣衣裳，坐在了床上，一旁梳妝桌上擺着面很大的銅花鏡，映照着她的側臉。

她知道自己生了副不錯的容貌，遺傳自她的母親柳晴雲。她也曾在風雲谷中聽聞過柳晴雲年輕時的事情，關于她和邵風敬、吳世平的傳聞總是被人津津樂道。

邵風敬不喜歡底下的人胡亂議論柳晴雲，他覺得那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抓到即要嚴懲，所以這些年來飄過邵清穎耳畔的流言，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

無非就是說柳晴雲與皇家有仇，她是死在了吳世平的手下。至于詳情沒人知道，邵風敬不說，邵清穎更沒處了解去。

反正邵風敬打從十幾年前便一直針對皇室發難，即便這些年沉寂，卻也是在蟄伏。這不，把邵清穎都送到宮裡來了，相當于把一柄劍送到了吳世平的枕畔。

柳家有人死在了吳世平手中，吳世平卻還敢任用柳家的家主，也就是柳晴雲的哥哥柳絮做太醫院的院判。

邵清穎覺得這事離奇，吳世平真不怕柳絮給他投毒，或是診脈的時候突然暴起行刺？

但反正柳絮不懂武事，可能比較容易被生擒吧。總之這些年他将尾巴藏得很好，沒有妄動，沒露端倪，這才換來了一個送醫女入宮的機會。

這機會是給風雲谷換的，隻有出身風雲谷的人，才有本事攪弄皇城之中的風雲。

如今這艱巨的任務交付在邵清穎手中了，但她還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谷主的命令尚未傳達到。

希望邵風敬能在吳世平對她生疑動手之前，将她此行進宮的任務傳遞進來吧。

邵清穎心想，這樣她即便在執行任務時暴露了，将命丢在皇城裡，至少死前還是能将任務完成的。

她是風雲谷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殺手，執行任務從無敗績。

此番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