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答,我便當你是應了。”邵清穎淡淡道:“你不應,今日之事便會重演,下一次我不會松手。”
吳涵皺了下眉,将話都憋回去了。
邵清穎深吸了一口氣,收斂了一下過于冷寒嚣張的氣焰,聲音重新軟下來,又多勸了一句。
“二殿下,你不必心寒于宮中冷暖,隻要活下來,日後你可以出宮建府别住,可以請了封地走得天高地遠,未來一切都是不定的,都掌握于你手。”
邵清穎緩緩道:“隻要你能活下來。”
吳涵聞聽此言,眸光微微動了動。他緊抿着唇,複雜地望向邵清穎,忽然覺得他十分看不透此人的用意。
她膽大包天,在宮中險些行刺皇子,固執地堅持要為他解毒……真的隻是想要救他嗎?
她圖什麼啊?吳涵想不通,待吳憫今日傍晚再來探望他時,他将疑慮與兄長說明,引得吳憫一陣詫異。
“你說她掐了你?”吳憫将信将疑。
吳涵扒拉開領口,露出頸上一道發青的紅痕。
“兄長。”吳涵面色遲疑複雜,“柳姑娘她……真的是醫女嗎?我瞧她很像是個殺手。”
吳憫默了默,想着無論如何邵清穎是“勸”動了吳涵配合解毒。
片刻後,吳憫說:“良藥苦口。”
吳涵:“……”
“涵兒,柳姑娘對你所言皆是發自肺腑,隻要你活下去,父皇的聖心,賢娘娘的關愛,宮中的流言,一切都有轉圜的餘地。隻要你活着。”
“我知道。”吳涵點頭,微微笑了下,“我明白。”
吳憫望着他多了些欣慰,他久違地在吳涵身上感受到了生氣,他知道他這個弟弟能夠活下去了。
多虧了柳姑娘……吳憫想着,該找個機會好好與她道謝才是。待到她真的治好了吳涵時,他更得多籌備些謝禮。
柳姑娘此番,可真是醫者醫病又醫心啊。她不愧是出身醫藥大家之人。
但在他親眼看見吳涵接受治療前,西南邊境便出了事端。陳貴妃已死的消息傳到了陳峰耳中,宮中遲遲未對她的死因給出确切的調查結果,陳峰反了。
西南邊境亂了,陳峰起兵占據了東平郡,正欲向着京城方向沿路侵占突襲。京城得到了情報,即刻下令調動距離最近的軍隊防守反擊。
吳憫奉命代替皇家去監軍,這是對他的一次曆練。
吳世平一直希望培養出上馬能戰,下馬能治的皇子,吳涵體弱,吳照年幼,吳憫是優秀的長子,是最受期待要成為東宮太子之人,吳世平看好他。
吳憫這一走便是一個多月,京城的天愈發冷了,北風成日裡嗚嗚地吹着。
邵清穎親手将生輝殿破爛的窗戶紙重新糊了一遍,省得她來施針熬藥的時候跟着吳涵一起吹冷風受凍。
她這些日子待吳涵相當客氣,規規矩矩地行使她醫女的本分,按部就班地清除吳涵體内的毒素。
她請教了柳朝陽,弄了個溫和調養的方子,按方給吳涵治療。
吳涵身子多年來虧空得厲害,得益于他連年作死的行為。但邵清穎耐心十足,反正吳世平沒有追究她關于貴妃一事,她在宮裡閑着也是閑着。
十一月末,這段時日過去,吳涵的氣色好了許多,再不沾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完全聽憑邵清穎的治療。
他沒那麼懼邵清穎了,對方照顧他很細緻,面面俱到,一日有半日是熬在生輝殿裡的,吳涵全部看在眼裡。
他信了,邵清穎是真心想救他的。
西南那邊的局勢被控制住了,朝廷派出的大量人馬壓制了陳峰的邊境駐軍。吳憫花費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親眼看着陳峰兵敗。
在戰場上,沖突已起之時,陳峰的頭顱不知是被誰人斬落于馬下的。他的身體還騎在馬背上,但很快便滾落于地了。
主将已死,從屬兵敗如山倒,潰散再難成型。沒人認領擊殺陳峰的功勞,沒人瞧見究竟是誰殺了這位反叛者。
吳憫當時人也在場,這是他第一次瞧見真正的戰争,死亡和血腥倒映在他眼中,他被逼迫着快速适應。
戰争很殘酷,這是吳憫當下心中所想。
西南地界是少有降雪的,吳憫回京複命,風塵仆仆地踏入皇城之時天色已晚,他趕上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場落雪。
他從吳世平那兒離開,回了自己的清風殿,換了衣裳休息收拾一番後,他起念要去探望一下吳涵。
思哲說:“外頭雪下得正密,殿下明日再去也無妨。”
吳憫站在殿門口,肩上攏着厚重的毛領披風,他看着雪落染了一地深白。
“不了,就現在去看看。”吳憫說道:“取把傘來。”
不多時,吳憫踏了一路的積雪,在其上留下一串分明的腳印,他來到了生輝殿前。
離開不過一個月,生輝殿内的氣象卻是一新,先前堆了滿地的落葉消失,雪均勻地灑在院子裡,平平整整的。
牆角栽種的紅梅花樹,秋日裡一直帶死不活,但現在已經被人細緻地修剪過枝幹,恢複了生機,正迎着霜雪重新開了花。
白雪映紅梅,吳憫貪看,撐着傘在院裡多站了片刻。
邵清穎正巧推了殿門出來,她手裡拿着保溫用的茶桶,是想要拐去邊上小廚房中燒些熱水灌上的。
吳憫措不及防地與她對上了視線。
邵清穎披着件純白的披風,看着仍單薄些,她踩在雪地上,身形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
雪做的人一樣,吳憫心下閃過這麼個念頭。
“大殿下。”邵清穎早知西南那邊打了勝仗,捷報比吳憫本人回得快些。她微微笑着,屈膝行了個禮,“回來了。”
“回來了。”吳憫想要擡手作揖,但手中還握着把傘。他向着房檐下走去,将傘收了倚靠在牆邊。
“一路平安嗎?”邵清穎禮節性的關切道。
吳憫點了個頭,示意一切安好。他擡起手,望着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掌心,轉瞬化成了水。
“柳姑娘。”吳憫笑了笑道:“下雪了,冷不冷?”
“還好。”邵清穎也不急于一時去燒水,她退了兩步,與吳憫一起站在檐下,仰頭看着這副雪景。
一切嘈雜之聲此刻皆被雪覆蓋,天地沉靜,茫茫無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