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默笑笑，“好。”
今日的海上陰沉沉的，空中雲層積聚，他們一起穿越了汪洋，快要到岸邊時，天空開始慢慢落雪。
雪下得不大，也不冷，夜落櫻伸手接了幾片落下的雪花。
與在花族時落在她身上的花瓣不同，這晶瑩之物轉瞬即逝，化成水珠覆在她手心。
梁海默的眼角眉梢都顯露出溫柔的笑意，他問：“你是不是提早就知道，來了這裡就能看到雪落之景？”
雪花冰冰涼涼，融化在她眼底的暖意中。
她輕聲道：“我是在兌現承諾，我答應過你，有機會要一起看一場雪。”
梁海默的神情稍稍動容，對方在向他挑明昨夜窺探記憶之事，她的确已經看到了那段被大方展現的記憶。
她接受了自己前生的身份，接受了那段過往。
也接受了他。
“先不論你是怎麼活過這麼多年，你留在異世不肯離開，我知道你是在等我回來。”夜落櫻聲音輕輕柔柔的，溫和到了極緻。
她說：“梁海默，謝謝你等我。”
“事到如今，就不用與我客氣這些了。”
梁海默說話的态度瞬間變了一個人一樣，“你能了解到我的身份，并且接受，我真的很高興。”
“你一直在嘗試令我探索你的真實身份吧？”夜落櫻想了想，腦海中是對方處處暗示的舉動。
他一直冒尖，剛進入學院就頗為引人注目，借由岚凱向她傳達異世有這樣一個人物的消息。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梁海默有心設計的巧遇。後來他在學院的比試中大顯身手，又一次引起了她的注意。
随着他屢次主動接近，夜落櫻不難把身邊發生的異事與他聯系到一起，将懷疑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而他偏又故意坦白自己的人類身份，坦誠到叫她一時找不出把柄，故而暫且信了他的一面之詞。
雖然，這或許并不如他所願，他應該更希望她去查他吧？
他說要帶她去人界，于是毫無保留地展示了他的力量。
他有意把記憶展示給她，讓她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他是誰。
梁海默籌劃這麼久，讓她在當下關鍵的時間點知曉過往，他是不希望她再如從前那般犧牲自己去封印魔物嗎？
的确，從前認定自己是木神轉世時，她雖一直避諱此事，隐匿實力不肯冒頭，試圖求個終生平安。
但哪怕嘴上說得再狠，不将異世的安危挂在自己一人身上，但在心裡她卻是願意承擔這份責任的。
她想過，當真未來有一日需要她親自出馬去平定異世危機時，她是願意的。
隻是現在看來，情況有所變化，再不是隻犧牲掉她一人便可化解危機的時候了。
五神另有其人，他們分擔走了她的力量，她不是從前的原始之神了。
從前便是因為她将一大部分力量分給了五隻帶到異世來的生靈，所以她沒能徹底将魔物清除于世，而隻能采取封印這種并不徹底的法子。
如今的她曆經一世輪回，更比不得從前的原始之神，她哪怕肯再做犧牲，又能達到什麼效果呢？
倒不如抓緊加練那五個孩子，讓他們趕緊強大起來，說不定能在魔物沖破封印前想到除了犧牲之外的辦法制衡它。
想法是美好的，實現恐怕有難度。
夜落櫻深深歎了口氣。
梁海默說：“我确實有心叫你注意到我，沒想到直到現在你才想到查我。”
“也許是因為我願意相信你說過的話？”
梁海默笑了，“那真是感謝你的無條件信任。”
他們二人登上陸地，沿着海邊走了一會兒。
海邊的雪下不大，洋洋灑灑落到水面便消散不見。
“我家秘境中遍植花樹，花瓣飄落之時的景象可與現在媲美。”夜落櫻忽道。
“是啊，那裡你肯定會喜歡的。”梁海默道。
夜落櫻側頭望了他一眼，“你怎麼确定我會喜歡那裡？”
梁海默隻笑笑，沒說什麼。
“秘境果然是你修建的吧？那裡的結界隻有我能通過，是因為你設下的禁制并沒有要阻攔我，而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或是力量。”
夜落櫻早有此猜想，“那是為我造的埋骨之地？”
梁海默點了點頭。
“那麼靈湖下所隐藏着的空間，就是給我的衣冠冢了？”
聽到這話，梁海默他稍稍遲疑了一下，“原來你已經發現那個空間了。”
“之前無意間進去了。說起來，那裡好像還有人生活過的痕迹，是你吧？”
“嗯，我曾在那裡停留過許久……”梁海默沉聲道，“為了守着你的衣冠冢。”
夜落櫻笑得有些勉強，“這麼說，我之前沒事就跑到自己的墓園逛，還領着人一起去逛，甚至讓他們在我的墳上玩水……”
梁海默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不用介意這種事吧？時過境遷，你已歸來，把那裡當成後花園就好了。”
“也是。”夜落櫻聳聳肩。
海邊上有很多高大的建築物，這邊世界的風格還沒有普及到異世去。
她駐足擡眸看了半晌，梁海默給她解釋，說這是海邊的度假酒店。
“人界和異世的差距還真不小。”夜落櫻仰頭看着高入雲端的樓廈，“你往返于兩個世界，一定有将人界的新鮮事物帶回到異世來吧？”
“确實，但我卻不希望異世變得和這裡一模一樣。異世是一片淨土，沒必要與人類世界平齊，保持現在的樣子也很好。”
“有道理。”夜落櫻點點頭，“還是多謝你了。”
“不用客氣，你走了之後，我替你守着異世，這是我該做的。”
他與夜落櫻住到了海邊的度假酒店。
他們住的房間樓層高，坐電梯時夜落櫻感到新奇，她隔着透明玻璃看着“鐵壁”攀升。
進入酒店房間中，她站到落地窗邊向下望，能看到在夜幕中不停滾動的海水。
“不太适應這個高度？”梁海默坐在沙發上削水果皮，“異世沒有這麼高的建築，你不習慣這個視角吧？”
“是有點。”她把窗簾拉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你要吃水果回你自己屋裡吃去，怎麼在這兒削上了？”
“這是給你的。”梁海默笑道，把果盤遞到她手裡，“公主殿下身邊沒了服侍的人，我可不得把你照顧好了。”
夜落櫻挑眉，“大可不必，顯得我很低能。”
梁海默笑彎了眼睛，他當然知道她有多獨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
“好了，我走了，你早點休息。”他起身告辭，将夜落櫻的房門關好。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梁海默沒有開燈，他背靠在房門上，垂下頭默默歎氣。
“說錯話了……”
夜落櫻今日說了很多，句句都在試探。她在窺探記憶時被梁海默在重要節點打斷，她必然生疑。
梁海默心裡清楚得很，證據遲早會被找到的……她想知道的事，無論如何都能查到的。
此番再回到異世，他恐怕要加緊動作，盡早得到解脫才好。
天亮後，梁海默帶她到城市繁華的中心地區逛了逛。
名勝古迹，景點商場，他看着夜落櫻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姑娘一樣，一直笑着，對什麼都很好奇。
梁海默在這一刻想着，如果能留她一直在人界，平靜安穩地度過此生，是不是也很好？
他向夜落櫻提出了這個想法，在他們這一日玩得盡興後。
“不行哦。”夜落櫻卻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為什麼？”梁海默沒想到，她竟然連一絲遲疑都沒有。
“從前你說異世沒了你就要枯竭，可後來你将力量分散給了旁人，他們合該替你支撐異世。如今他們都已明晰身份，也都願意承擔責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不放心的多了。”夜落櫻淡淡道，“等到異世劫難度過，我自然會逍遙在外，再不受俗事拘束。但現在不行。”
梁海默張了張嘴，終究說不出勸阻的話，“算了，随你吧……”
十日之後，夜落櫻仍沒有要回去的意思，而梁海默瞧着比她還急。
“你還不準備回去？”
“怎麼，你膩煩了？”
梁海默連連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不聲不響地離開異世這些天，大家找你找瘋了。”
“找我能有什麼事？現在那邊的大事小情都與我沒什麼幹系，誰會找我？”
“你就不擔心那幾個剛被推上神明之位的人？不擔心那些族長商讨之後的決定？”
夜落櫻好笑地看向他，“你一個人類，明明不屬于那邊的世界，偏好像比我還惦着異世的情況。”
梁海默半晌沒有說話，也不解釋，隻問：“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回去？”
“現在。”她瞥了對方一眼，“之前買的禮物你拿好，我們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