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還可以使用魔法吧？”她看着他道：“但沒了魔物附體，誰又能說你不是人類呢？回到人界去吧，過你本該過的日子。”
梁海默嗓子緊得厲害，說不出話。
他看着她身形搖曳破碎，本體漸漸顯露，是嬌豔美麗的花朵，而此時花瓣卻在零落着。
他也看着她朝自己伸手，招呼他道：“過來抱一下？就當告别了。”
被魔氣浸染得暗沉的天色逐漸恢複晴明，秘境之中花枝落葉散落一地，昭示着方才有過的一場驚心動魄。
梁海默步子不穩，跌跌撞撞奔向夜落櫻，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他聽見她在自己耳邊輕語，“謝謝你。”
她感謝他多年的等待和不變的維護。
“對不起。”
她歉疚又一次叫他目睹她離去的一幕。
梁海默收緊手臂，輕輕抵在她肩上，閉眼無言。
哪怕經曆了輪回，被歲月磨砺，她終歸還是她，是自己見過最有靈氣，最生動漂亮，最善良溫柔的人。
她沒有變，其實自己是該為此高興的吧？
“如果我還能再回來……”夜落櫻一貫平和的聲音突然響起，她緩緩道：“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面——”
梁海默的眼睛稍稍亮了亮。
“那時候，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她笑着，堅定道：“梁海默，說了再見就一定會再見的。”
梁海默紅着眼眶，用力點了點頭。
夜落櫻化為原形，形神消散，一捧粉白的花瓣驟然飄落，遙遙落向了靈湖水面，沉沒在清透的水下。
那裡有她的衣冠冢，是她的埋骨之地，也是她現下的歸處。
水面蕩漾，秘境之中靜谧，隻有一道回音還響徹在未亡人的耳邊。
“我們後會有期。”
……
櫻花最美的時候不在繁花似錦，而在它飄零凋落的瞬間。
漫天飛舞的櫻花的确很漂亮，但這種景色，蘇映溪這輩子不想再見第二次。
兩股截然相反、天生相斥的兩極靈力在體内沖撞，攪得她的髒腑好似都移了位，疼得要命。
蘇映溪好半晌沒有睜開眼，她躺在結界上，身體緊緊蜷縮起來，雙手環在身前用力抵着心口。
夜落櫻的死法太決絕，她本人還沒來得及感受到多大的痛苦便已經消散了。然而那份淩遲般的疼痛現下全部作用于蘇映溪身上了。
上一次也是這樣，蘇映溪閉着眼，死死咬緊牙關，回憶着邵清穎驟失内力後的虛弱感也曾作用在她的身上。
那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尚且沒有與别人的區分開。
如今看來，她其實就是用她本人的身體去到神明指派的各個時空的吧？
身體的反應做不了假，直覺也是。
疼痛漸漸散去，蘇映溪緩過氣來，眼底映着一層水光，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臉。
奈莉緊着眉頭，用力抿着嘴唇，蘇映溪好像從這副僵硬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瞬的擔憂。
“你……”奈莉張了張嘴，卻被蘇映溪搶了先。
“第一個時空中，我借艾米利娅的眼睛看見了一種特殊的結界，也就是叫做時空之壁的東西。”蘇映溪看着眼前人，緩緩道。
“第二個時空中，我随着月妍的行動軌迹去到了她的故鄉大陸，在目的地卻隻看到了一層突兀矗立的隔膜。”
“第三個時空中，我通過邵清穎的内力，再一次驗證了力量來源于靈魂這句話。”
蘇映溪微微頓了頓，瞥向奈莉的表情，對方看起來……似乎有點贊賞？
“她們的力量是特别的，因為她們的靈魂也是特别的，且相互間有所聯系。”蘇映溪定定道：“否則你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去經曆什麼别人的人生，也沒道理偏偏是她們幾個的。”
“我與她們之間也是有所聯系的，對嗎？”
奈莉微微挑眉，笑了，“你還猜到了些什麼？”
蘇映溪坐起身，“時空之壁的一側是世界，另一側應該也是世界。在第二個時空中，月妍的祖先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壁壘隔開了。”
她話音頓了下，推測道：“是平行時空嗎？”
奈莉輕輕吸了一口氣，蘇映溪打量着她那副幾乎沒有波瀾的神情，意識到自己并沒有猜錯。
平行時空……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世界。
蘇映溪擡手擋了擋眼睛，一時間信息量太大了。
“她們本質上都是一個人嗎？因為她們相近的……不，是同源的靈魂？”
奈莉輕輕“嗯”了一聲。
“我也是這樣的存在嗎？”蘇映溪問道，“我也是與她們相同的，平行時空中的一個嗎？”
奈莉沒有說話，但默認了。
蘇映溪了然，她長長地“哦”了聲，臉上有一刹那的空白。
奈莉不知她此刻在想什麼。
而蘇映溪腦中閃過的是一個有些奇怪的念頭。
——平行時空的自己能算是自己嗎？
“所以，你讓我遊走于這些時空中，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
蘇映溪的手輕輕覆上心口，感受到融合過幾股相近卻不完全相同的、更強的力量在她身體中流動。
她擡眼直直注視着奈莉，“是為了讓我獲得她們的力量？”
奈莉微歎一聲，答道：“是為了集齊靈魂碎片，通過你的身體。”
蘇映溪愣了一下，靈魂碎片？誰的？
她忽然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奈莉，該不會是這位神明的吧？
奈莉：“有人和我說，當你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中已經容納了别人的力量後，就會與我正面相抗，掙脫我的控制與計劃。”
蘇映溪挑眉看着她。
奈莉笑笑，“如今你既已意識到了，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不确定能不能打得過你。”蘇映溪如實道，引得對方又是一聲輕笑。
“而且我想要一個解釋，這決定了我與你之間究竟有沒有可能平心靜氣地把話說清楚。”
“好吧。”奈莉與她平齊視線，探出手掌輕抵在她額頭上，“你已經察覺到自己擁有了她們的力量，但你或許察覺不到，她們的靈魂已經與你的合而為一，拼湊成了……更完整的模樣。”
蘇映溪：“她們的靈魂是碎片？”
奈莉：“嗯。”
“我也是碎片？”蘇映溪一滞，花費了兩秒接受這個現實，轉而道：“我先不管你為什麼選定我成為集齊靈魂碎片的載體，我隻想知道，碎片集齊之後我會發生什麼？”
“嗯……”奈莉遲疑了一下，“會做一次真正的救世主吧。”
“……”蘇映溪挑眉，“我以為救世主這種東西，我已經做過很多次了。”
她頓了頓，忍不住又道：“每每不得善終就是做救世主的待遇？做救世主就非得去死？”
奈莉抿抿唇，微微笑了一下道：“别在意，多死幾次就當刷經驗了。”
蘇映溪：“……”
她倏地捏緊拳頭，想照近距離的那張臉上來一拳。
“你敢再說一遍不？”
奈莉笑容不變，卻默默退開了些，與她保持距離。
蘇映溪緩緩收起自己一身的刺兒，冷靜後道：“若我不想再經曆這些事，不肯依照你的計劃進行下去呢？”
奈莉默了默，“那我隻能采取強制手段逼你繼續了，趁着你還打不過我。”
蘇映溪扯了下嘴角，“那我換個問法，如果我失敗了呢？”
奈莉神色明顯僵了一瞬，蘇映溪皺了下眉，“如果我失敗了，會發生什麼？”
“也不會發生什麼更糟糕的事了。”奈莉淡漠道，“無非就是現有的時空徹底崩塌，世界重啟，衆生隕落。”
蘇映溪：“……”
這還不夠糟糕嗎？
她頓了頓，再問：“如果我成功了呢？”
奈莉：“成功的話，你就能阻止上述災難降臨，做一回真正的救世主。”
蘇映溪沉默了一刹，“做救世主會死的吧？”
奈莉點頭，“是啊，會付出慘烈代價的。”
蘇映溪：“呵呵……”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呗？
她瞪着奈莉，氣得臉頰都抽搐。
這救世主誰愛做誰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