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一直亮堂堂的，照耀着她回家的路。
繞到城堡後身，她站在一片盛開的薔薇花圃旁，借着微微夜風嗅到了濃郁的芳香。
從前圍繞着這一大片的花圃，和萊洛一起肆意追逐奔跑的記憶再次湧入腦海。
那時候無憂無慮的他們，臉上洋溢着不加掩飾的燦爛笑容。伊紗塔麗回憶着這些，不由彎起了嘴角。
這抹笑意很快便斂去了，她俯身折下了幾朵盛放的薔薇攥在手中，緩緩走進了城堡。
打開房門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怕動靜大了會吵醒裡面可能已經歇下的人。
床邊的矮櫃上還燃着小半截蠟燭，搖曳的燭火映在側卧着的少年臉上，那人消瘦的側顔蒼白，沒了魔力的支撐，他不知能頂住幾日。
伊紗塔麗将鮮花随手放在床櫃上，她蹲下身，無聲地打量着萊洛的睡顔。
他看上去很平靜，應該做了個好夢吧？
會沒事的。
伊紗塔麗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至少萊洛會沒事的。
此次之後，待到他的魔力源恢複，安安穩穩離開她的國度時，他們之間的糾葛便會減輕，直至消散。
有些舍不得……但也很無奈。
伊紗塔麗擡手，輕輕撫過萊洛額前的碎發，低低的喚了眼前人一聲，“哥哥……”
萊洛的眉眼一動，有些茫然的張開了眼，看清了面前之人。
“小伊紗，這麼晚了不睡覺，在做什麼？”
幾乎下意識的，萊洛用從前習慣了的口吻，對伊紗塔麗輕聲道。
話一出口，他立即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便合上了嘴，用手臂支撐着想要坐起來。
“抱歉，吵醒你了。”伊紗塔麗淡淡道。
萊洛搖了搖頭，“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啊，随便去周邊各國走了走。”
萊洛一怔，垂下了視線。
“是不是想知道你臣民們的現狀？”伊紗塔麗知他所想，“他們還不錯，隻是群龍無首，現如今被菲爾斯和凱薩控制，成了他們複仇的先行軍。”
萊洛微微擰起眉頭，默默不語。
“擔心他們？”
“嗯。”他點頭。
伊紗塔麗道：“你想回去承襲王位，統領臣民嗎？”
聽她這話，萊洛苦笑，“憑我這副樣子如何能夠服衆，如何統領的了臣民？”
“統領不了更好，免得有朝一日你與我當面作對，兵戎相向。我真的不想殺你。”
話題又轉回到了生死之上，伊紗塔麗自覺好沒意思，不再往下說了。
“哥哥，你往裡挪一些，給我騰個地方。”
萊洛往床中間挪了挪位置，看着伊紗塔麗側身躺在了床邊上，後知後覺地認為這不太妥當。
伊紗塔麗背對着萊洛和衣而卧，她能感受到萊洛此時的僵硬，便笑了笑。
“從前我們不是沒有在一張床鋪上躺過，你緊張什麼？”
“從前……畢竟我們都是孩童。”
“……”伊紗塔麗翻了個身面對他，一伸手将他按倒回床上。
“我們若能完成那場盛大的婚禮，現在就是應當應分躺在一張床上了。”
萊洛微微閉眼，不再看她，軟軟的淺栗色頭發聳着。
伊紗塔麗索性也合上了眼，他們互相沉默了良久，直到她忽然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的父親最初選定我作為你的聯姻對象，是因為他看重我的魔力。那麼你呢？如果我沒有強大的力量，你還會像之前那樣對我好，喜歡我嗎？”
伊紗塔麗平靜地問：“萊洛，你從前對我的喜歡，是真心的嗎？”
“事到如今，這真的重要嗎？”
“重要啊，如果你能如實回答我，或許我會感化于你的誠實，回饋一份大禮給你。”她彎着嘴角道。
萊洛默默良久，答道：“我是真心的，雖然我們打小的相遇相識是受父親設計，但……我曾有過真心。”
“曾經嗎？”伊紗塔麗笑了一聲，“看來，今生今世我們注定沒有緣分繼續走下去了。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誠實，至少讓我覺得這些年的感情不全是鏡花水月。”
蠟燭燃盡，搖曳着滅了火光。
屋内一片昏暗，兩個頻率不同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室内此起彼伏。
伊紗塔麗想，待到她真的睡熟了，萊洛會不會忽然舉刀殺了她？
要是他真的動手了也好，日後的生活想想便沒有盼頭，她與周邊各國間的相互複仇，與王室衆人的離心離德，與青梅竹馬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她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着這些，竟也真的睡着了。
第二日，當她的生物鐘将她喚醒時，伊紗塔麗睜開眼，竟還覺得有些難以相信。
萊洛真的一整夜都沒有下手向她報仇。
萊洛還沒醒過來，魔力源受創之後，他的精神不太好，休息的時間長了許多。
伊紗塔麗洗漱一番後出門，端了熱騰騰的早餐回來時才叫醒了萊洛。
萊洛朦胧間張開眼睛，竟有一瞬間覺得，他們如今這般，就像是一同生活了許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樣。
他們本也可以過上這樣的生活的……
他的頭低着，眼中閃過了不易察覺的遺憾，并沒有被對方發覺。
“身體狀态如何，待到日頭沒有那麼毒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不怕我跑了？”萊洛驚訝，試探她的意圖，隻不過伊紗塔麗并沒有回應他。
萊洛忽而覺得有些不安。
一直等到了傍晚，伊紗塔麗牽着萊洛的手，在王室衆目睽睽之下一起走出了門。
沒人敢上前詢問他們的去向，更沒人敢去阻攔，萊洛頂着衆位舊相識的視線，垂着頭一聲不吭地跟着伊紗塔麗走了。
伊紗塔麗帶他去了海邊，那曾是萊洛帶她去過的地方。
夜晚之下的大海神秘甯靜，海浪拍打的聲音接連不斷地傳來。
“萊洛哥哥，上一次你帶我來此，是抱着想要殺我的念頭而來，沒錯吧？”
伊紗塔麗抱着膝蓋坐在沙灘上，任由帶着腥鹹氣息的風吹在她的臉上。
“但你放心，我帶你來此可全然沒有那個意思。”
萊洛無言地坐到了她身邊，沒有答這話。
伊紗塔麗變出了兩瓶酒水，遞了其中一瓶給萊洛。
“薔薇花瓣釀的酒，清冽芬芳，你嘗嘗。”
萊洛接過，遲疑了一瞬，嗅了嗅酒水清香，然後淺淺的抿上一口。
伊紗塔麗注視着他喝下酒水，便别過了頭，一手搭在膝蓋之上，一手握着酒瓶，仰頭喝下一大口。
月色醉人，伊紗塔麗微微眯了眯眼睛。
“萊洛哥哥，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健康平安地活着。”
她的話有些突然，萊洛聽了不由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糾結之時，過早上湧的醉意讓他察覺到了異樣。
萊洛微微搖晃了一下頭，莫名而來的暈眩沒有緩解。
“小伊紗，你……”
他扔了晶瑩的酒瓶，手腕垂在了身側，身體歪了歪，随即被伊紗塔麗攬了過去。
剛才的一刻，他會不會以為自己要殺了他啊……
伊紗塔麗無奈地笑了笑，任由萊洛靠着她的肩膀。
身後響起腳步聲，有人踩着沙粒緩緩走來，站到了她身邊。
“藥效不錯，希望他能夠做一個好夢。”伊紗塔麗仰頭看了看銀發飄舞的伯爵，微微一笑。
“我們長老很快就來，他要準備一些東西。”
迪勒亞斯聲線低冷，“他請我再次提醒你一番，割取魔力源時，你将承受莫大痛苦，你要做好準備。如果你願意再考慮一下這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能想象到，就如同割裂生命一般，将魔力種族的魔力本源剖取而出，滋味定然不會好受了。”
“勸你也勸不動，我是不會再浪費口舌了。”迪勒亞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若是之後你受不住那種痛苦，我可以将我的血正式分給你，将你轉化成真正的血族，免你苦楚。”
“多謝你，但還是不必了。”
“……”迪勒亞斯有些氣悶，“真是不識好人心啊。”
帕裡德背着大堆的行囊來到了此處，他将東西放下了，然後看着伊紗塔麗，最後一次确認她的決心。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後，帕裡德開始摘取伊紗塔麗身上的魔力源。
摘取的工程持續了一個小時，那種仿佛被抽取幹淨生命力的痛苦也就持續了那麼長的時間。
伊紗塔麗緊閉着雙眼，咬緊牙關，硬生生挨過了這全程的痛。
迪勒亞斯在一旁看着都有些不忍，幹脆背轉過身去。
帕裡德額頭上都冒汗了，直到最後，他終于将閃爍着銀白光芒的魔力本源完整的從伊紗塔麗的心口處取出。
一直在她體内洶湧澎湃着的魔力驟然平息，她一時間仿佛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了。
但好在，她的确實力強大，即便失去了存儲魔力的本源，也并沒有像萊洛那般霎時變得虛弱。
帕裡德小心捧着剛剛取出的魔力源，走到平躺在沙灘上的萊洛身邊，準備将其送入萊洛的身體之中。
伊紗塔麗坐了良久，在迪勒亞斯的攙扶之下慢慢起身。
“小公主，還好嗎？”
伊紗塔麗輕輕搖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心口處空了一樣，仿佛失去的并不隻是魔力源，還有她所寄托着的一切感情。
“或許我們之間永遠也無法做到兩不相欠。”
伊紗塔麗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壓抑，“但此後還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迪勒亞斯差點直接翻白眼，“小公主，今夜過後他還是從前那個天之驕子，你卻未必。你還是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你放心，接下來我大約還要幾日的時間，去處理自以為是的二批聯盟軍。”
伊紗塔麗正色，“在這之後，我們就一起好好商議惡魔的事情。”
迪勒亞斯嘴角一抽，這小公主……
獨獨不提她自己需要恢複身體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