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紗塔麗:“有牛奶嗎?”
迪勒亞斯:“來杯清水。”
酒吧老闆:“……”
牛奶和清水被分别擺到兩人面前,伊紗塔麗看着對面局促不安的少年,試圖寬慰他不用那麼緊張。
但她不開口還好,她的聲音傳入黃松延耳邊時,對方便是一個激靈。
這年輕人……不會真是被先前的事驚出毛病了吧?明明是個實力不俗的血族獵人,不至于吧?
伊紗塔麗不知道,黃松延那日離開了她的領域,回到研究所中便與血族獵人的頭領交待了當日的見聞。
克羅身負強大的魔力,但歲月也沒有顧惜越來越珍稀的魔力種族,他時至今日已經長了滿頭的白發,不似從前與伊紗塔麗和迪勒亞斯對峙時那麼意氣風發。
聽了手下年輕獵人的回禀,他的腦海中霎時間閃過了兩個人的臉,他幾乎可以立即确定,這倒黴孩子碰上的就是從前那兩人。
這孩子竟然能從那兩人手下毫發無損地回來……聽過前因後果,克羅都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心裡,那兩人雖算是見人就殺的瘋子,不過他們能容忍一個處在敵對面的人類擅闖他們的領域,這倒是出乎意料。
難不成時隔多年,那兩個神秘又詭異的家夥都一起轉了性?
克羅猜測得有幾分道理,兩百年的時光足以從頭到尾改變一個人。
坐在酒吧一角,黃松延始終拘束得不曾主動說話。
而伊紗塔麗此刻也咽下了心中疑問,默默看着對面之人的臉孔,決定不再與他打聽有關研究所的事情。
黃松延緊握着倒了冰涼可樂的杯子,緊張地清了清嗓子,“這位小姐為何一直盯着我看啊?”
“你的樣貌與我一位故人有些像。”伊紗塔麗坦言,望着他的目光中帶着對方看不懂的意味。
“啊?”黃松延沒想過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他無措地抽搐着嘴角,記起上一次與她初見之時,她也是望着自己的臉怔了怔,接着便任由他挾持走了。
在事後從克羅那裡聽來這位姑娘可能的身份後,黃松延後怕了許久,常在深夜噩夢之中再見伊紗塔麗的臉孔,夢見自己在動了心思要拿她做擋箭牌之時,便被她剮了。
此刻聽她親口說出自己與她故人相貌有些相似,黃松延幾乎可以确定,她先前一定是看在這個份上才放了他一馬。
黃松延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張臉可真是救命了。
不過他不由好奇,他是占了誰的便宜才撿回一條性命的?那個人又究竟是伊紗塔麗的什麼人呢?
黃松延壯着膽子與伊紗塔麗對視,他到底沒有勇氣去詢問人家的隐私,所以在這一刻與她大眼瞪小眼。
“看什麼?”伊紗塔麗覺着有些好笑的回望着他,“莫不是你也覺得我這張臉眼熟嗎?”
不,并沒有。
黃松延猛搖頭,生怕和伊紗塔麗沾上關系一樣,那副模樣落在了迪勒亞斯眼裡,引得了伯爵的輕笑。
“就好像要吃了你似的,那副表情……”迪勒亞斯哼道。
黃松延心想:怕的就是那個。
伊紗塔麗沒有計較,她轉了念頭,避開研究所的機密不言,而是詢問起有關橘馨悅和梅月櫻的事情。
“你與他們二人相熟嗎?”
“并不能算相熟,隻能說是認識。”黃松延道:“我隸屬于血族獵人,她們則是藥物研究方面培養的儲備人才,平日裡我們交集不多的。不過那二位是出名的美人,性格也好,在研究所中很受歡迎。”
“藥物研究……”伊紗塔麗若有所思,“你了解她們開發的藥物嗎?”
“就是一些通過分析人類基因,從而制作出有利于延年益壽的藥物吧。”黃松延想了想,不覺得将這種事情透露給對方有什麼不妥之處,畢竟研究所的實質工作在人族範圍内也并不是秘密。
延年益壽?伊紗塔麗笑了一聲,看來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人族最渴望的都是擁有超乎本身所擁有着的漫長壽命。
況且,若能攜帶強大力量的同時擁有這樣的壽命,那是再好不過了。
長生……真就那麼引人豔羨嗎?
“你與橘小姐和梅小姐是熟人嗎?”黃松延試探着反問。
“不是。”伊紗塔麗道:“我們今日是第一次見面。”
“是嗎……”黃松延點了點頭,捧起杯子戰術性喝水,卻發現杯中飲料已經沒有了,隻剩下冰塊嘎吱嘎吱地撞擊着玻璃杯内壁。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杯子,撥了撥額前的碎發。
“那麼,那兩個少年,李星與柳景衡,他們二人與兩個姑娘的關系如何呢?”
“就挺好的呀。”
“好到什麼程度呢?”
“就是男女朋友的關系。”黃松延這話說得自然,“他們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這我不了解。不過看素日裡那兩對的相處方式,确實親密無間。”
“孽緣怎麼還續上了呢?”伊紗塔麗微微扶額,低聲嘀咕了一句。
黃松延沒有聽清,下意識的“啊”了一聲。對方卻搖了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今日有勞你帶我們來如此安靜的酒吧,時間不早,你請回吧。”伊紗塔麗這樣說着,自己卻沒有起身的意思,“我會買單的,有緣再見。”
黃松延如蒙大赦,立即站了起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樣有些不禮貌,于是他敷衍的和對面仍然保持坐姿的兩人告别,逃命似的奔出了酒吧大門。
酒吧老闆鄭言晞一臉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熟客慌裡慌張地跑了,于是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依然在角落安坐的二人。
好巧不巧,那個妖裡妖氣的男子這時也望向了他,并向他招了招手。
“麻煩你,随便來一杯紅酒。”
“兩杯,謝謝。”伊紗塔麗忽然道。
作為酒吧的老闆,有客人終于點了酒水,他内心是激動的。
鄭言晞加快步伐在吧台旁的冰櫃之中拿出來一瓶尚未開封的紅酒,倒了兩杯出來,為客人奉上,還不忘自賣自誇了一番。
“這是我自己釀造的,二位請嘗嘗看。”
迪勒亞斯頗有興緻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嘴上沒說什麼,卻不由微微蹙眉。
“還不錯。”他客氣的為這位老闆留了情面,便看着鄭言晞心情不錯的繼續回吧台擦拭一長排的玻璃杯子去了。
伊紗塔麗正想端起杯子的手被迪勒亞斯按住,伯爵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太酸澀,别喝了。”
伊紗塔麗收回手,聽勸的不做嘗試。
看來這個人族釀酒的手藝太一般了,怪不得到了這個時間,酒吧之中還寥寥無人。
他們又在這裡坐了一會兒,迪勒亞斯去付了錢,便送伊紗塔麗回家了。
歸途之中,伊紗塔麗始終沉默,她眼望着漆黑的夜幕中寥寥閃爍的星子,面色平靜。
迪勒亞斯背着手,陪着她慢慢走着,“你還是對研究所不感興趣,是嗎?”
伊紗塔麗點頭。
“哪怕在那裡見到了你兩位姐姐的轉世。”
“這麼多年過去了,轉世輪回是必然,沒什麼好驚奇的。”伊紗塔麗話語間添了兩分輕松,“我希望現在的她們不要與我扯上關系,希望她們能夠保持在見到我之前的笑容。”
“這話說的,就好像你會給她們招緻不幸一樣。”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尤其是歐蒂雅……不,是梅月櫻。”
古早的記憶再次襲上心頭,她輕輕歎氣,甩了甩頭試圖将那些仿佛永遠不會褪色模糊的畫面從腦海中清除出去。
迪勒亞斯皺眉,“當年的事,并不是你的錯。”
“算不算的,總歸結果是需要我來承擔。”伊紗塔麗倒也坦然,“凱薩……那個叫李星的,但願他今生對梅月櫻好一點。”
“果然你還是認那兩個姐姐的,雖然現在的她們不識得你的身份,也與你并無聯系。”迪勒亞斯淡淡笑着。
他知道小公主最重視親情,她心底裡早已原諒了她的家人,放走了不願留下之人,原諒他們自以為是的想要操控她的人生,也原諒他們離開了她的身邊。
對于伊紗塔麗而言,有些事情終究過去了太久,再深的怨恨也會被時間抹平,逐漸淡去。
當年她怨恨羅納德和奧斯汀,因為他們擅自想要改變她的生活,想要她按照他們所想的那樣,平穩地控制自己,以防惡魔再次作祟暴動。
她怨他們不信任自己,明明她那時候已經拼盡全力要與惡魔殊死搏鬥,發誓不會讓惡魔的力量侵襲人間,釀成無法挽回的慘劇。
但他們仿佛看不到她的努力,隻一味的不信任她,接着選擇在她心底永遠插上一根針,讓她時常感受到針戳的苦痛,來提醒她一些永遠不該遺忘的事情。
那根針是萊洛,是她喜歡着的人,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唯一一個沒有一味畏懼着她,還抱以從前的眼光看待她的人。
那是她心裡最後的一束亮光。
她并非不明白,她與萊洛之間隔着的東西終歸太沉重了。
她心底并不期望萊洛能夠與她恢複舊時親密的關系,隻唯獨不希望将他變為仇人一般的存在。
她想過要放萊洛離開,離開她的身邊也不怕,隻要萊洛在某一刻會記起她,記得她從前的光芒萬丈,意氣風發。
羅納德和奧斯汀毀了她這一念想,她真的怨了他們很多年,直到羅納德離開,在他彌留之際,她說出的那句原諒,是真心的。
就算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就算是受到了逼迫,選擇以那種方式離開她,也是萊洛自己的決定。
是他放棄了她,是他先不要她的,能怪得了誰呢?
沒關系,離了誰還不能活了不成?
時至今日,伊紗塔麗回想起這些,心口依然會疼。
原以為經年累月過去之後,她早該變得麻木,但事實證明,她的心還是在鮮活着跳動,和旁人沒什麼區别。
她會想念,想念自己也曾擁有的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好時光。雖然那段日子在她現在的漫長人生中成為了極短的片段。
迪勒亞斯瞥着她的表情,那張臉上再次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他想,他知道伊紗塔麗在為了什麼而感到怅然。
“那個黃松延啊……”迪勒亞斯緩緩說着,“就像你曾說過的那樣,世間的緣分沒有無緣無故的。你不是也曾懷疑過嗎?那個少年出現的時機,以及……他那張勾起你對往事回憶的臉。”
伊紗塔麗默默聽着,沒有應聲。
“他……有沒有可能是萊洛的……”
“不。”伊紗塔麗聽至此處,堅定地搖了搖頭。
迪勒亞斯不明白她的這份堅定來源于何處,不過她既然表露出了這樣的态度,無論是真确定也好,還是心底不接受也罷,總歸這些事情不該他一個外人置喙,他識趣地不再插嘴。
或許是覺得方才的語氣有些沖,伊紗塔麗微微仰頭看着身邊的男子,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黃松延不是他,你不要多想。”
他才不會多想……迪勒亞斯看着對方那副強顔歡笑似的表情,心底暗暗歎氣。
會多想的隻有伊紗塔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