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旋心中一震，詫異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她知道淩雲在經曆什麼了，這不是夢境，這是回憶，是淩雲作為風使時，與冰檸的真實回憶。
她看見了白蘭花海，看見冰檸裙擺飛揚的穿梭于鮮花叢中，而玄雲就跟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回憶的視角是屬于玄雲的，音旋看不到他的反應是如何。
但她想，玄雲該是笑着的，因為冰檸的臉上正洋溢着和煦的微笑，還在朝身後之人招手。
音旋默默收回了手，神色複雜地看着淩雲。
她早就知道了，淩雲被栢文封印的記憶已經有了恢複的迹象。
她不知道為什麼淩雲能在現階段破除栢文的封印，明明那幾個同樣被下放到人界的神使是做不到的。
起先她以為是玄雲與冰檸之間的關系更近一些，兩人從前有感情基礎，故而玄雲靈魂上攜帶的感情也在影響着現在的淩雲。
就像冰檸的靈魂始終影響着她那樣。
但是即便有這種影響，淩雲也不該以“看到”回憶的方式記起千年前的過往，他當下的魔力不夠，首先就過不了栢文那關。
所以這是怎麼回事？
音旋遲疑，半晌後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便是玄雲當初在被封印記憶之時做了手腳。
像他這種情況，選擇改頭換面重生一世的魔法師，如果實力達得到，其實是可以對自己的記憶做些手腳，有選擇性的保留最想銘記之事。
或者說，玄雲當初根本是不願被栢文通過這種形式下放，所以擅作主張，抵抗了栢文的一部分魔力，将自己覺得有必要攜帶着踏上重生路的記憶單獨封存。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到了一定的時機，那段記憶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輸送入腦海，用的便是“看見”的方式。
而當“觀看者”識讀完了這段記憶，就會意識到現在的自己是不完整的，會為着好奇心或是本能，去尋回完整的自己。
到那時，栢文的記憶封印之術就被破解了，他将真正變回風使玄雲。
所以，玄雲當年費盡心思也想保留住的記憶，全部是有關冰檸的？
音旋輕輕歎了口氣，難怪，神使森林也好，聖靈火山也罷，每逢他意識不清之時，都會條件反射的呼喚冰檸的名字。
值得嗎？為了一個已經死了千年的人。
音旋覺得，淩雲如此快就要憶起被封印的往事，多半跟她脫不了關系。
她就是刺激淩雲的那個關鍵點。
是因為她這張酷似冰檸的臉嗎？
音旋又歎了口氣，她不想阻斷淩雲回憶的進程，那是他的選擇，旁人無權幹涉。
但她再次将指尖抵上淩雲的額頭，試圖輸送些安撫魔力給他，至少讓他在夢魇般的回憶中能好過一些。
音旋尚未來得及動作，宿舍的門又被什麼人打開了。她僵了一瞬，擡眼看向來人。
是蒂蘭。
蒂蘭沉着面色走進來，反手關門後望向音旋，淡淡道：“你該去上課了。”
音旋沒有動，定定回視着她，“你要做什麼？”
蒂蘭輕聲道：“奉栢文大人的指示，加固他的記憶封印。”
“你們想阻礙他？”音旋微微笑了笑，“這倒是奇了，我以為一個與冰檸交情匪淺的風使，在恢複了記憶後作用會更大。你們在害怕什麼？”
“不，會适得其反。”蒂蘭道。
音旋聽後便不再說什麼了，因為即便她問，蒂蘭也不會回答。
神界怎麼可能願意将隐患暴露給她看呢？
她又垂頭盯了淩雲片刻，看來風使這趟來人界執行任務，當真是有不情不願的地方啊。
栢文當年對玄雲做了什麼？玄雲為何抗拒栢文的指令？他是不是知道什麼内情？關于他喜愛敬重的大祭司，關于那個人的死亡。
音旋腦中有些亂了，紛雜的念頭一閃即逝，她沒能敏銳地捕捉到。
她沒想阻礙蒂蘭，轉身出去了。
蒂蘭沉默地站在寂靜的寝室内，慢慢走到淩雲床邊，揮手釋放魔力，加固了栢文留在玄雲身上的封印。
“還是不要想起來了。”蒂蘭沉聲自言自語道：“以免你到時候與栢文大人反目，我們也成了敵對。”
晚間的時候，淩雲氣色不大好的來上魔法課了。他一進門，裕雷和暮臨就圍上去關懷。
裕雷：“阿雲你怎麼樣，好點了沒？”
淩雲勉強笑了笑，“還行。”
“你同桌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估計是在擔心你呢。”暮臨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啊對，音旋今早去看你了，你知道嗎？”裕雷緊跟着說道。
“我……不知道，沒醒。”淩雲捏了捏眉心，往座位上瞥了一眼，并沒見那個人，“她呢？”
暮臨：“吃晚飯去了吧，還沒有回來。”
淩雲點了點頭，暈頭轉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往身邊空着的位置看了一眼，昨夜去到夜曲宮之前的記憶還非常清晰，他記得音旋給了他一張傳送符，送他到達了目的地，然後……
然後他确實是記得夜曲宮主給出了他想要的預言，還允許他賒賬，再然後……
淩雲扶着頭歎了口氣，再然後他是怎麼回來的來着？
記不清了，一些零碎混亂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想細究時就會頭疼。
淩雲能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像是被什麼人刻意封鎖了。這種感覺很熟悉，神使森林裡就有過一次。
是夜曲宮主做的嗎？淩雲不太确定，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麼。
是他無意間洞察了什麼隐秘嗎？
淩雲伏在桌上歎氣，沒留意間，身邊人就回來了。
冰冰涼涼卻不冷的東西輕輕貼在了他額頭上，淩雲愣了愣，側頭看向那人。
音旋把小小的冰袋塞給他，“捂着，清醒清醒。”
“啊……”淩雲将冰袋攥在手裡，扶着按在額頭上，清涼的溫度的确能緩解他莫名其妙的頭疼。
“别太為難自己了。”音旋看着已經走入教室準備上課的栢文，扭頭對淩雲道：“順其自然就好。”
淩雲遲疑，“音旋，你是知道什麼了嗎？”
音旋搖搖頭，“隻是猜測而已。既然有人想要操控你，那麼在你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反抗前，不要引起背後之人的忌憚。”
淩雲愣了片刻，明白音旋的意思。
如果這是她作為預言師給出的建議，那麼在某種意義上，這與他的直覺正好對上了。
收斂鋒芒，莫要成為出頭鳥，這的确是他現在應該做的。
至于暫時消失的記憶，總有一日他會尋回來的。
到時候，一切未知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總會知道為什麼的。
這節課，淩雲頻頻走神，内容沒太聽進去。
和他狀态相反的人成了音旋，她似乎很認真的模樣，一直盯着栢文的身形，視線跟随着他的移位而轉動。
淩雲偶爾瞥她一眼，覺得她比起聽課，關注點更多是在栢文身上，帶了絲火藥味。
為什麼？
淩雲輕蹙眉頭，一臉不解。
課後，他照例送音旋出校門，到了大門口時，他說：“過些時日，能幫我再預言一次夜曲宮的出現時間和地點嗎？我欠了那位宮主的錢，想找個時機盡快還了。”
“行啊。”音旋笑了笑，這人可真是個實心眼。
“音旋，昨天謝謝你能幫我到訪夜曲宮，其實我記不清昨夜在夜曲宮中發生了什麼，但感覺……你和那位宮主很像。”
音旋一頓，注視着他的眼眸，心想淩雲是在試探她嗎？
“哪裡像？”音旋反問：“難道是相貌？”
“不，我沒有看清她的相貌。”淩雲想了想，“就是覺得，氣質風格，還有說話語氣有些相似。而且，夜曲宮主很大方，和你一樣。”
哈哈……音旋無聲的笑了笑，她昨天是要大方免單了，可惜淩雲也沒領情啊。
“對了，清洛說這個周末要劇目彩排，出演人員帶妝進行。”淩雲笑了笑，“大家會穿上戲服，你要不要來看一看？”
“哦？”音旋饒有興趣地亮了亮眼睛，“也就是說，可以看到穿着辛德瑞拉禮服的暮臨公主了？”
“對。”淩雲忍着笑，點了點頭。
“那我肯定要來觀摩一下，周末我把時間騰出來。”音旋俏皮的笑着，又有些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我很期待暮臨，真的。”
淩雲被逗笑了，“那就一起期待一下吧。早點回家，路上小心。”
音旋揮手與他告别，轉過身的刹那，臉上的笑意便凝固了，之後慢慢散去。
有栢文親自設計的階段考核在不遠的未來，音旋真沒什麼心情欣賞排演劇目。
不過，适當的放松不容易把人逼瘋，無論将來會發生什麼，還是享受當下比較劃算。
況且，想想就有看頭的排演，不看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