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麼?”淩雲下意識問道。
“去做一件神界一直希望我做的事情。”音旋神神秘秘的,“雖然我也不确定能否成功就是了。”
淩雲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神界希望她做的事情?
成為……冰檸嗎?
音旋一臉的雲淡風輕,但淩雲就是覺得心中不安,仿佛她如此做了,就會徹底變為一個于他們而言是陌生人的存在。
“非要如此嗎?”淩雲不甘地問道。
“你在害怕?”一眼看破他那副表情後,音旋笑了起來,“怕什麼?”
“我也不知道。”淩雲的眉頭輕輕蹙起,聲音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你擔心我此後會完全變了一個人?”音旋笑笑,“那你恐怕是多慮了,因為或許我身上這顆靈魂本來的樣子,才是你最為熟悉的模樣。”
“為什麼?”
音旋沒有回答,隻是用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目光凝視他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淩雲怔住,緊接着聽她似笑非笑道:“也許有一天,你會反過來埋怨我一直不肯成為冰檸呢?”
“我……啊?”
“不,沒什麼。”音旋聳了聳肩,“無論如何,被蒙在鼓裡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我想勘破所謂的真相,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誰。”
“不是為了神界,也不是為了實現任何人的心願,就僅僅隻是為了自己,為自己活得明白些。”
淩雲愣怔一瞬,從她平淡的話語中聽出了堅持。
他明白,自己是怎麼都攔不住她的,何況他也沒有這個立場去阻攔。
“既如此,那我便祝你心願得償,再不受人局限。”
“嗯,承你吉言。”
想要試着找尋靈魂上的過往記憶,此事宜早不宜遲。
音旋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發動回溯記憶的魔法。
至于地點,她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靈藥澗。
那裡是祖神的故居,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她翻下了屋頂,背着手慢悠悠地下到七層,去了蒂蘭的辦公室。
蒂蘭坐在辦公桌後,面前鋪着一份情報。她眉頭緊鎖,一臉的疲憊,擡眼瞧見音旋來,便勉強地笑了一下。
“你回來了。”
“為了什麼發愁呢?”
“婷汀的計謀得逞了。”蒂蘭沉重地歎了口氣,把面前擺着的情報往前推了推,“如果她是想要培養屬于自己的魔法師信徒,那麼已經有人類被她轉化成功了。”
“柳染?”
蒂蘭微微詫異,“你已經知道了?”
“之前沒在死人堆裡見着他,心裡便有懷疑了。你的人找到他的蹤迹了嗎?他現在如何?”
“一個做了十幾年普通人類的孩子,突然變成了魔法師,身上湧動着完全無法控制的力量,你覺得他現在該是如何的?”
音旋想了想,“也是,肯定是又害怕又迷茫吧。他在婷汀手裡嗎?”
“據最新情報來看,婷汀還沒有找上他。我想婷汀應該會在柳染急需要補充魔力、延續性命時,再擺出神明降世的姿态,将人納為己用吧。”
“哦,那你去把柳染找回來吧,看護起來。”
蒂蘭擡眸,疑惑道:“我以為你會親自去找他回來,幫他走出眼下困局。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現在要做些别的事,我要把屬于冰檸和黎湘的記憶找回來。所以,柳染就拜托給你了。”
“你……”蒂蘭大吃一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找回記憶不等于答應做回冰檸,我隻是想要知道,導緻婷汀瘋成這個樣子的原因。說不定能夠攔一攔她接下來的發瘋之舉呢?”
蒂蘭:“也好,那也好。”
“我交待完了,接下來幾天晴空學院就交給你了,有什麼羅亂你先頂着。”
音旋擺擺手,轉身走了。
“等等,你去哪兒啊?不留在學院閉關嗎?”蒂蘭追問,卻隻見那人身形拐出了辦公室的門,轉瞬就消失不見了。
音旋徑直去了她心中合适的閉關地。
五月已至,神界的靈藥澗越發生機勃勃。雖然此處靈氣未見得有多濃郁,但至少谷中郁郁蔥蔥的滿目青綠很養眼。
音旋循着上次走過的路徑,來到了内部封印着幻境的山壁前,熟門熟路地穿過結界走了進去。
小小的院落,草屋,柳樹,石桌,水井,這裡的布置還和她上次來時沒有分别,隻是感覺更少了些生氣。
她走進院子裡,往上次黑蛇霖鈴爬出來的水井中探頭瞧了瞧,井底早已沒了那條漆黑的身影。
她又推開了草屋的門,百足也已經不在此處了。
它們是離開幻境回到主人身邊了嗎?是與婷汀在一起嗎?
音旋進了草屋,裡面右側并排擺了三張床,占據了本就不大空間一半,倒也不顯得狹小,反而很溫馨。
左側靠窗戶的地方搭建着爐竈,竈旁還有些陳年早已經發黴了的燒火木頭,隐隐還能瞧出當年的生活氣息。
這點空間,音旋兩眼就看盡了,她走到其中一張床邊盤膝坐了上去,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再度襲上心頭,仿佛很久之前她便是坐在這裡,和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另外兩人說說笑笑。
音旋無聲地坐了片刻,才合目調動了體内魔力,将回溯記憶的力量直抵上靈魂深處,開啟了那扇輪回的記憶之門。
她閉着眼,本該一片漆黑的眼前卻慢慢出現了畫面。
等再睜開眼時,一束光芒打落在她的肩頭,溫暖的仿佛它是真實的,而非是僅僅存在于記憶之中的片段。
音旋靜靜環視四周,兩邊的山高大的矗立着,兩山之間種植着藥草,清香微苦的氣味若有若無地飄過鼻尖下。
這是大約兩千年前的靈藥澗,靈氣澎湃到令音旋都意外,不由令人覺得這裡是幻境,眼前之景皆是假象。
但音旋十分确定,這裡不是幻境,這是現實。
或者說,這是過去的真實。
這就是屬于祖神黎湘的時代,這就是魔法師初現世的時間段。
她信步向前走着,走回到封印着幻境的山壁前。
但此時此景,山壁内部還沒有用作懷念的幻境,取而代之的,是前方不遠處被籬笆圍起來的小院。
院中的茅草屋看着還挺新的,少了些歲月的痕迹。
音旋微微頓了頓,餘光瞥見有人影從遠遠的另一邊疾步走向了草屋。
她定睛一看,就見一對年少的男女攙扶着一個年歲稍大的女孩子,正費力支撐着她向草屋裡走。
音旋一眼就認出來了,扶人的可不就是冰檸與冰刃嗎?不,現在或許該叫他們黎湘與黎海。
而那個被扶着的,渾身衣裳破敗肮髒,骨瘦如柴,整個人奄奄一息的女孩,就是婷汀了。
音旋走進草屋,自知存在于記憶之中的三人是看不到她的,于是就放心大膽地倚在草屋門邊,望着裡頭的兄妹兩人手忙腳亂地将婷汀放到屋内其中一張床上。
“湘兒,去倒些水來。”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黎海說道。
“好。”年紀更小些的黎湘應了一聲,小跑着到屋内另一邊的竈台旁,取過水壺倒了一碗水來,捧着回到床邊。
婷汀整個人臉色慘白灰敗,臉頰消瘦的都塌了腮,眼下烏青一片,嘴唇一絲血色也無,瞧着像是快死了的模樣。
黎湘捧着那碗水,坐到床邊扶起婷汀的頭,年幼的嗓音軟軟的,“姐姐,你喝一口吧。”
音旋抱肩瞧着,原來婷汀之所以會與祖神相識在遠古時期,就是因為祖神一家救了她嗎?
雖然婷汀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不過求生欲還是很強。黎湘把水碗抵在她唇邊,婷汀便拼盡力氣将這生命之源喝到口中。
慢慢的,水碗見了底,婷汀向後仰了仰躺到枕頭上,抿了抿嘴唇上的幹裂。
黎海擔憂地皺了皺眉,“姑娘,你這是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婷汀張了張嘴唇,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來,隻費力擡起了一隻手,比劃了一下。
“五天?”黎海震驚,“五天未好好飲食過,難怪身體虛弱到會倒在谷外。”
小黎湘坐在床邊,擡頭看向他,“哥哥,煮些好消化的東西給姐姐吃吧。”
黎海點點頭,“湘兒,你看護着她,哥哥去做飯。”
音旋很快就搞清楚了祖神生活的時代背景,這是個天災頻發的禍亂年代,耕種農收處處受阻,糧食短缺民不聊生。
黎湘與哥哥黎海生活的地方十分偏僻,他們避世而居,自耕自種,自給自足,常種些好活的菜,也借用谷中大片的地方種些草藥,定期采摘了去鎮上賣。
逢年幹旱,雨水短缺,各地農收都不景氣,餓死人的事情屢見不鮮。
死的人多了,個别地區甚至出現了疫病,村莊成片的死人,沒有對策能夠治愈。
流年不利,逃饑荒的,逃疫病的人比比皆是,婷汀就是逃難人員之一。
她的老家在很遠的地方,饑荒疫病都趕到一起去了。
待到黎海煮了些米粥給婷汀灌下去後,婷汀的精神好了許多。她将自家的情況與救了她的兄妹二人說明,她說家裡人又病又餓,接二連三都離開了,整個村子裡死的不剩什麼人了。
萬般無奈下,婷汀才選擇背井離鄉,向着有活路的地方逃。
“可是,你為什麼會逃到我們這等偏僻之地來?”
這處山谷在整片大陸的最西南方,在他們兄妹二人來此之前,這片地域十分貧瘠,稱得上是不毛之地,人迹罕至。
黎海想到自己帶着妹妹收割谷内草藥時,在山谷入口處發現了倒地不起的婷汀,一時還很意外,已經許久沒有人靠近此處了。
婷汀說,是因為在逃亡的這一路上聽到了些傳聞,說這處山谷種植出來的草藥效用奇異,幾乎能達到醫死人肉白骨的效果。
婷汀表示,她就是想要來見識見識産出如此奇藥的地域,也想看看能否尋到可以治愈家鄉疫病的奇藥。
當然了,她這一路找過來已經花費了太久的時間,即便真找到了什麼救命良藥,隻怕也趕不上救人性命了。
黎海:“那也不至于連續幾天不吃不喝吧?”
“如果有的吃喝,我當然也不想餓着,隻是……”婷汀猶疑道:“這片廣闊地域上,除去二位所在的山谷,外頭都快要成了一片荒漠,顆粒沒有。”
黎湘抿抿唇,看了哥哥一眼,正巧看到了黎海在對她使眼色。她低下了頭,沒有回應婷汀的滿腹疑問。
音旋稍一挑眉,天災面前,能夠抵禦災禍并自行安然的,也隻有魔法師的祖神黎湘了吧?
黎湘一定是拿魔力澆灌了谷中草藥,才将草藥的名聲打了出去,讓其中蘊含了無盡神奇的藥效,也讓這片地域不顧災禍的影響,獨自蔥郁。
瞧方才黎海那個意思,一定是知道妹妹身上的奇異之處,卻有心隐瞞,不欲叫外人知曉。
畢竟這種世間獨一份的強大力量,一旦暴露了就勢必會為自己招來禍事,這就是人性。
黎海很聰明,帶着妹妹隐居在此,避開世人眼線,不求富貴,隻獨享一方安樂。
但是……音旋不由疑惑,即是如此,那麼黎湘後來又怎麼會成為祖神呢?
回憶還在繼續。
婷汀的身體透支得厲害,她被收留下來,待到她身體恢複後再考慮去處。
黎海與黎湘待她不錯,熱情又友好,每日外出種菜種藥時,就她幫忙看家,也不用她做活兒。
婷汀幾次主動表明,她可以一起去幫忙,不能一直吃白飯占人家便宜,但都被體貼的兄妹二人拒絕了。
婷汀不知是第幾次被獨自留了下來,看着家徒四壁的茅草屋歎氣,心想這個家到底有什麼好守的?
難道是還有什麼怕丢的嗎?可是這裡都不會再有第四個人踏足……
直到過了很久,婷汀才明白,她要守護的“家”,是更加廣義上的家。
或者說得更明白些,就是守護家人,同時守護一個可以供他們栖息的地方。
在黎湘兄妹二人又一次外出,說要去照料山谷入口處的藥草時,婷汀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想要看看他們素日是怎麼種藥的,她以後可以擠出時間幫忙,就當償還他們這一個月的收留。
然後婷汀就看見了普通人類所不能理解的一幕,事後,她覺得自己親眼所見的,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神迹吧?
溫暖明媚的日光下,山谷裡的風輕微地吹拂着,長在地表的藥草葉子就随着陣陣的風有規律的搖晃。
黎湘和哥哥一前一後穿梭在這片藥田裡,黎湘在前,她一邊閑庭信步地走着,一邊張開雙臂,掌心處散發着淺淡的綠色光芒,内含無限生機。
她看起來自由又輕快,而這股光暈就像清晨時分的霧氣一樣,悠悠遠遠地一直擴散蔓延,直到将整片藥田都籠罩在其中。
婷汀錯愕地看着眼前上演着的一幕,肉眼可見的是一株株藥草飛也似的茁壯成長,從幼苗期迅速長為成熟期。
黎湘從藥田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待到整片藥田被她釋放的力量灌溉完畢,她慢慢放下了手,回頭對着身後的哥哥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