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旋一直說一半藏一半,不願将話說坦白了,隻是因為心中仍有顧慮。
如果大家知道自己心裡醞釀着什麼,他們是否能接受自己可能再次會身死的情況呢?
因為覺得他們大概率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以婷汀為首,音旋一度是不想認她的,免得日後徒增傷心。
就算讓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占據别人靈魂的小偷,那也沒什麼。這樣若是她再度身亡,他們或許還會滿懷希望,等着冰檸再度歸來。
但今日瞧見婷汀那副态度,那種視死如歸的架勢,音旋忽然覺得如果自己再不作為,就要在自己的事情尚不确定之時先徹底失去婷汀了。
靈藥澗中,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因果利弊沖入她的腦海。
她強睜開眼,遵從心中下意識的反應,毫不猶豫地拿魔力強壓□□内的藥力,跌跌撞撞不可不謂狼狽地沖出幻境空間,趕在婷汀之前控制了瘋狂湧動着的煙瘴。
那時,音旋勉強能看清婷汀神色緊張地在對自己說什麼,但她完全聽不見。
聲音消失在她的世界裡,就連視野都漸漸黑的徹底了。
她心想,婷汀不如别費那個力氣了,瞧着好像喊的聲嘶力竭的,自己又聽不見,回頭再把嗓子喊劈了。
婷汀真不愧是主修土系魔法的人,在煉藥這方面的确是頂尖的。
音旋雖然嘴硬,但身上的反應做不了假,她真快要栽在婷汀下的藥上了。
趁着意識還在,她處理了煙瘴又緊着保婷汀的命,連續不斷的魔力注入到婷汀的靈魂體裡,快把她掏空了。
音旋隐約覺得婷汀張牙舞爪地好像是在跟她說可以了,不用再續魔力了,但反正她聽不見也看不清,就當婷汀什麼也沒說。
直到覺得足夠維持住婷汀的靈魂體之後,她才突然收了手,眼前一黑幾乎要斷片了。
婷汀緊張地過來抱她的時候,音旋隻想打人。
到底是誰給婷汀自作主張的底氣的?她在搞什麼?
音旋這時候才意識到,婷汀專門跑到遊樂園那種地方大費周章地下藥,說什麼要争取一個跟她好好說話的機會,那全是扯淡。
婷汀其實就是想藥倒了她,趁着她無力反抗的時候去尋死,諒她也攔不住,然後還得強迫她在婷汀死前聽聽遺言。
這人多欠揍啊?
音旋心裡想着,要不是現在沒有精力,她必得暴打婷汀一頓。這口氣不出她真寝食難安。
看婷汀幹的都是些什麼事!
但是,音旋看到婷汀望着自己的目光,緊張、後怕,還有不加掩飾的擔憂,複雜的全都交織在了一起,她忽然就心軟了。
她知道這麼做了以後意味着什麼,疼痛事小,身份暴露了事大。
不僅是婷汀,其實哪怕她有心隐瞞,打死不認,要不了多久三界中人的頭腦冷靜下來了,就會意識到全天下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隻有他們心心念念盼望歸來的大祭司。
懷疑的視線遲早會落在她身上,雖然她依舊可以不在乎就是了。
想到往後一段時日她怕是要沒了最後的安甯,音旋就頭疼。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曾經走過的第四個時空那樣,即将被高高捧上神位的滋味卻也并不值得欣喜。
但是,她不後悔。
比起外界,婷汀更重要。
哪怕這個人做了錯事,卻依然是她最親近的人,是在寂靜無聲之中陪伴了她一千年的人,也是精心呵護養大了她兩次的人。
她不可能放着婷汀不管,也對陌珀率先表明了立場。
婷汀欠下的債,她會來還的。
往後面對神界時她也會是這個态度。
音旋睡醒一覺,氣消的差不多了。
先前不太清晰的夢境之中,她看到了此生伊始時的一些畫面。
打從她轉世回到這個世界,曾經在這裡失去的眼睛便一直折磨着她。
婷汀雖在她降世之初就将眼球還給了她,但時隔千年之久,身體想要完全契合眼球也是需要時間的。
音旋幼時常常因為雙目疼痛哭鬧不停,身體狀況也受超過承受範圍的魔力影響,大病小病總是不斷。
婷汀看着心疼,整日裡抱着她哄,卻又束手無策。
所以音旋隐約記得婷汀說過,要等她再長大一點,身體負擔魔力的程度再增強一些,才能将治愈魔力送入她體内進行治療,緩解疼痛,直到她的眼睛重新契合她的身體。
婷汀也許不知道,為什麼音旋體内的魔力會澎湃洶湧到令她承受不住。
但音旋自己心裡清楚,那是因為她同時擔負着另外幾位與她同源之人的靈魂和力量。
這早已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尤其是在她的幼年期。
強大的力量未見得是好事,也可能是害死自己的誘因。
這一點沒人比音旋更清楚,在她走過的第六個時空裡,因為魔力超額導緻頻頻反噬的事,她現在還記憶猶新。
那種罪,可不是誰都遭得起的。
所以,音旋理解某位神明為什麼要在她歸來之時對她設下封印。
如果不封印她一大部分的力量,她降世之初怕是就會因為魔力爆體直接死了。
在這一點上,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感謝愛琴了。
“怎麼了?”婷汀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在想什麼?”
“沒什麼,一些久遠無聊的回憶罷了。”
音旋晃晃頭,雙手枕在腦後,“你怎麼樣?靈魂體還穩得住嗎?”
“沒事,托你的福。”婷汀話中帶了些客套的意味,不自然地微微别開了頭。
音旋挑眉,“你這是什麼反應?不好意思了?”
婷汀難為情地笑了一下,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别扭的。
情勢危急的時候來不及多想,現在平靜下來了,她很難不去回想從前與音旋之間生出的龃龉。
她可是差點就害死音旋了啊……
精神冷暴力,破壞她的校園生活,把她丢進神使森林,都是自己幹的……
“你行了啊。”音旋撇撇嘴,“你我之間的過往,此後不必再提。”
就當償還婷汀兩千年來漫長等待她、照顧她的人情。
婷汀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就聽音旋又道:“誰提誰是狗。”
婷汀:“……”
那行吧。
音旋很滿意她的沉默,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從床頭滑進了被窩裡,朝着婷汀擡擡下巴,“該幹嘛幹嘛去吧,我接着睡了。”
“還睡啊?”婷汀想到她從中午一直睡到半夜,才吃了點東西這又要睡,不會消化不良吧?
“呵。”音旋冷笑,“托你的福,我覺得藥效還沒退利索。”
婷汀聞言挑了下眉,露出一絲笑意。
音旋盯着她,“你似乎很驕傲?”
“沒有。”婷汀轉身準備出門了。
“你就是在得意。”音旋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
婷汀頭也沒回,出門再關門,動作一氣呵成,“晚安。”
音旋:“……”
那種想打她的感覺又來了。
婷汀出了門,笑意又深刻了一些。
就說嘛,她煉了一千年的藥,水準始終穩定,藥效怎麼會達不到預期呢?
第二日一早,音旋收拾了一下自己,準備去學校上課。
昨天她不告而别,今天去了怕是還得解釋一下,省得那群家夥陰陽她如今是個大忙人。
經過餐廳時,霖鈴正在把早飯擺上餐桌,婷汀也已經坐到桌邊了。
音旋瞧着這一幕,一時有些失神。
自從安妍離開夜曲宮後,她有多久沒吃過一頓正經的早飯了?
“起這麼早?”婷汀轉頭看向她,“現在藥效退幹淨了?”
“你最好不要再提這件事。”音旋皮笑肉不笑地坐在了餐桌的另一側。
霖鈴就當看不見她倆在這兒鬧,端了面包牛奶還有雞蛋熱粥,全都擺在了音旋面前。
“冰檸大人,看看喜歡吃什麼。”
“好。”音旋看了看桌上,然後站起來端走了婷汀面前的果汁。
婷汀皺了下眉,“空腹别喝果汁。”
“沒想空腹喝,就是想搶你的。”
音旋果真隻是把果汁杯放在手邊,先舀了一勺粥吃。
婷汀失笑,“果汁和粥配一起,搭嗎?”
“所以說,就是想搶你的啊。”
音旋頭都沒擡,“難得早上起來就有一口熱乎飯吃,我得抓緊享受享受。”
婷汀無奈,看向霖鈴道:“再給我倒一杯。”
音旋也看向霖鈴,“不許給她倒。”
霖鈴的視線在這二位大人之間來回移動,脖子都要扭斷了,為難得不行。
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她隻是一條小蛇啊……
最後是婷汀妥協了,她擺了擺手示意霖鈴不用管了。
“你剛才說什麼?難得能吃上一頓熱乎的早飯?”
“嗯。”音旋拿勺子把煮熟了的雞蛋劈成兩半,挖出蛋黃拌在粥裡,“我不會做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婷汀頓了頓,她當然知道。
從前在夜曲宮裡,一直是她做好了飯等着音旋一起吃,有時候擔心她午飯在學校吃不好,還會特意送飯盒過去。
後來她離開了,聽說安妍取代了她的位置,專門跑來夜曲宮照顧音旋的飲食起居。
不過再後來安妍實為曼莎的神獸一事被音旋知道了,安妍就沒能繼續留下來。
“所以這段時間你連熱飯都吃不上了嗎?”婷汀表情變了變。
“别說那麼可憐,有錢還能餓着嗎?”
婷汀心想也是,隻是心裡仍舊有點不舒服。
“你一會兒去上學?”
“是啊。”
“我送你?”
音旋端着粥碗瞥了她一眼,“你拿我當小學生呢?上個學還要人送?我穿時空門直接去教室。”
婷汀點點頭,黯然地笑了一下,“是,你确實是長大了。”
音旋喝完了粥,臨走前幹了從婷汀那兒搶的果汁,灌了一肚子水飽後拍拍手起身,“走了啊。”
她揮手召了時空門,婷汀卻叫住她,問道:“你晚上回來嗎?”
“唔……看情況吧。”音旋還在猶豫,搬回夜曲宮住沒什麼不好,但她覺得還有必要和悠冉清洛她們打聲招呼。
“啊,那行。”婷汀也沒再說什麼。
倒是霖鈴趕忙從廚房探出頭來,對音旋道:“冰檸大人,我晚上準備您的晚飯,盡量回來吃嘛,我們等您!”
音旋點了下頭,揮揮手就走了。
霖鈴縮回了廚房,等音旋走了才敢再倒杯果汁給婷汀送出來。
她收撿碗筷繼續回水槽前洗洗涮涮,覺得自己剛剛真是有勇有謀,婷汀大人一定很滿意她的機靈吧?
霖鈴在心裡笑起來,婷汀大人不就是想等着和音旋一起吃晚飯嗎?直說就好了嘛,這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唉,這夜曲宮裡果然是離不開她吧?
音旋直接借着時空門轉移到了教室門外,她進門之前就擺好了笑臉,準備解釋一下昨天突然消失的事情,順便問問大家玩的都開心嗎?
結果她剛一踏進前門,就發覺室内鴉雀無聲的寂靜異常熟悉,大夥看見她,齊刷刷就把視線投過來了。
“……”音旋眼角一跳,這又是怎麼了?
因為她搞了出突然失蹤,這幫人鬧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