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旋倒不至于會死,就是累,累到眼睛睜不開,舌尖擡不起來,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婷汀把她抱回了房間,換掉她一身濕透的衣服,拿霖鈴取來的毛巾給她擦幹頭發。
“你到底想做什麼?”婷汀灌了她一碗熱姜湯後坐在了床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你在隐瞞什麼?”
音旋微微搖搖頭,口風嚴謹,什麼也不肯透露。
婷汀無奈,想再逼問又不忍心,瞧着她發冷縮在被子裡的模樣怪可憐的。
算了,不說就不說吧。
婷汀在心裡勸着自己,人家到底是祖神,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隐秘也是正常的。
但她還是生氣,忍不住就想起剛才音旋擋在她與曼莎之間時的那個模樣,真叫人說不清音旋究竟是向着誰。
“你救她做什麼?她設下陷阱等我去跳,我卻未必會敗于她手,最後一定是她被自己的魔法陣反噬的概率更大。”婷汀不服氣道。
音旋連眼都沒睜一下,全當婷汀在講笑話。她那會兒若是不攔,明明是婷汀更加不占優勢,灰飛煙滅的概率更大。
再說了,明明就是婷汀當年欠了曼莎的賬吧,讓她怎麼放手不管啊?
婷汀瞥了一眼音旋頸側那道被打出來的紅痕,隻覺得礙眼,不由啧了一聲。
“你還護着她,還為了她去逆轉時間,她都專門跑去晴空學院對你下手了,你還慣着她?”
音旋皺皺眉,沒忍住道:“你沒去學校找過我麻煩?”
婷汀話頭猛地一頓。
音旋又道:“你還說她?你不僅下手,還下藥。”
婷汀:“……”
音旋費力地擡了擡下巴,依舊沒睜眼,“求求你别說了,我好累,出去吧。”
婷汀無奈,給她往上扯了扯被子,“行,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等屋裡終于安靜下來之後,音旋緩緩睜眼往窗戶那兒看了一眼。外頭雨聲未歇,隔着玻璃都能讓人感覺到潮濕陰冷。
音旋收回目光,回想着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霧蒙蒙的天,無聲地将一隻手覆在了眼睛上。
她的雙眼處,藍色的光芒在她手心裡閃過,一閃即逝。
音旋閉眼一直睡到了傍晚,有人蹑手蹑腳進了她的房間,她微微偏過頭看向門口的方向,也沒說話。
“醒了?”婷汀端着又一碗熱湯進來,“身上還冷嗎?起來吃點東西?”
音旋沉默地坐起身,依然裹着被子,手摸索着接過了婷汀端着的碗,舀着湯水小口喝着。
“姐姐。”音旋忽然道:“有點黑,把燈打開吧。”
婷汀起身開了燈,回頭就瞧見音旋微仰着頭,看向頭頂燈源的地方,直視着光亮,眼底卻盡是黯淡。
婷汀不由一怔,未急着說什麼,隻是走到她面前,無聲地細細打量她。
音旋仿若未覺,仍自顧自喝着熱湯,直到婷汀的手忽然伸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揮了揮。
“嗯?”她後知後覺地歪頭看向婷汀,“怎麼了?”
婷汀看見,音旋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幾乎是沒有焦距的。
“你怎麼回事?”婷汀的語氣頓時冷了下來,掰過她的臉更仔細地瞧了瞧她,“你眼睛怎麼了?”
“沒什麼。”音旋稍稍後仰,掙開了她的手,“我沒有挖自己的眼球,你放心。”
“放什麼心我放心。”婷汀态度越發冷冽,“你做了什麼?你的視力下降的這麼快?”
音旋頓了頓,試探摸索着将湯碗放到了床頭櫃上,那小心翼翼的動作讓婷汀看了心驚。
“真的沒什麼,我就是複制了一雙與我相同的眼睛,将我的視力分了大半給這對人造眼球。”
音旋坦然道:“等明天曼莎來,我想辦法給她換上,她重見光明的那一日,心裡的怨怼或許就能減少很多。”
婷汀捏着手,骨節咔咔作響,一字一頓道:“你是不是瘋了?”
音旋垂着頭,咕哝一句道:“你才瘋了呢,怎麼又罵我。”
婷汀氣得一時間話都不會說了,“欠下曼莎一雙眼睛的人是我,你還她做什麼?”
“那你來還?”
“可以,我還她一雙,你别在這兒作死。”
音旋頓了頓,半晌後輕笑着反問道:“你怎麼還?用你這副靈魂體的眼睛嗎?你别忘了,你的真身早就消散了,你拿什麼還?”
婷汀猛然怔住,從頭僵到了腳。
“這些年,我不信沒人跟她提過,要借用别的辦法助她恢複光明,隻是曼莎她不會願意接受,她隻想要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音旋暗歎,那孩子是個自尊心極強、十分要面子的人。
“我若是挖了自己的眼球說要給她,她肯定不會要的,那我就隻能複制一雙一樣的,分了我的視力給她,這樣于我也造不成什麼傷害,我們兩個還都能夠見光,算是共享吧。”
音旋想了想,真心祈願道:“她不接受别人的,但總得給我個面子,不至于太嫌棄我的東西吧。她若還是執意不要……那我隻能硬将人造眼球裝進她眼眶裡了。”
想到這兒,音旋抖了下肩膀,“我就不信,再次見到光明的一刹那,她能忍住光亮的誘惑,把眼球再生挖下來還給我。”
“她要是挖了,我真跟她急。”
婷汀啞巴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從未有過哪一刻是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給音旋惹下了天大的麻煩。
“跟你沒關系,這是我的選擇而已。”音旋感受到婷汀完全變了的情緒,笑着勸道:“我能看見的,隻是視力降低了些。但你若是在我眼前比劃個數字,我肯定能看到。試試嗎?”
“不必。”婷汀閉了閉眼,“你既然決定了,我沒有合适的立場攔你。”
“你這麼善解人意,我還挺不習慣的。”音旋表現出意外,“那,姐姐,要不明天曼莎來時,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别出來,别與她照面碰頭,互相都躲着些,行嗎?”
“這是你家,都聽你的。”婷汀微微失神道。
“好。”音旋未想太多,得到想要的回應就滿足了。
入夜之後,音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想,她得找個時間見見愛琴。
夜曲宮外來了位客人,他徑直闖入室内,但在入口處被婷汀攔下了。
婷汀看着眼前身披黑色鬥篷,一頭銀藍長發散落下來的俊美男子,皺了皺眉道:“你來做什麼?”
冰刃将兜帽摘下,久違的與婷汀面對面,“我聽說了今早神界發生的事,我來看看她。”
“她已經歇下了,何況,她應該不會想要見到你。”
冰刃眉頭一顫,“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與栢文在晴空學院時,不是已經看到她的态度了嗎?”婷汀冷漠道:“她對栢文仍有怨恨,差一點就殺了他。至于你這位輔佐栢文的神使,若非念在你們之間的舊情,你的結果怕也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冰刃的臉色頓時白了,張了張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
婷汀微微眯着眼,冷眼打量他道:“她能原諒我,卻沒原諒你的原因,你自己清楚嗎?”
冰刃的唇線繃緊,就聽婷汀又道:“我對不起她是真,但你親手殺了她也是真。你覺得在她心中,究竟誰更不可饒恕?”
冰刃啞口無言,心裡狠狠揪起,低垂着頭無從辯解。
這時,婷汀與冰刃同時聽到了從長廊那邊傳來的腳步聲,他們望過去,就見音旋披着件單衣,緩慢地摸索着,在昏暗的環境中漸漸走了過來。
婷汀立即打開了門口的大燈,照亮了音旋腳下的路。
很顯然,音旋還沒有适應視力驟降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