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音旋昏睡期間極不安穩,似乎全身上下都在細細密密的疼着。
她緊蹙着眉頭,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
婷汀使用大量的治愈魔力,試圖為她緩解狀況,但根本全無用處。
音旋的痛苦并非來自身體,而是來自靈魂。
婷汀雖然看不見,但她就是覺得,這孩子的靈魂似乎碎裂了,上頭布滿破碎的傷痕。
因為劇烈的疼痛,音旋沒有昏睡多久,生生被疼醒了。
她睜眼時,婷汀就在她身邊,親眼看着她眸光渙散,視線久久聚不上焦。
音旋恢複了一部分意識,但不甚清醒。
确認了情況後,婷汀遲疑了一下,在她未注意之時,将一粒小巧的藥丸投入水杯中。
藥丸入水即化,看不出痕迹。婷汀扶着她的肩膀,小心地給她喂了幾口水。
音旋沒有防備地喝了,混着藥物的水經由喉嚨過,她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整個人清醒了大半,難以置信地瞥了婷汀一眼。
她動了動嘴唇,卻根本來不及說什麼,意識便渙散了。
她的思維開始不受控制,她聽到耳邊有人說着什麼,是在問她問題。
而音旋管不住自己的思緒浮動,也管不住被藥物操控着回答問題的嘴。
婷汀問她:“你的靈魂變了,變得和前一世一模一樣,是你自己做的嗎?”
音旋咬着牙,答案卻從唇齒間流露出去。
“是。”
婷汀對這個答案不意外,她緊跟着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音旋迷蒙間依然意識到,婷汀給她喂了逼供時用的魔力藥物,那是一種藥效猛烈、鮮有人能抵擋威力的吐真劑。
她此刻身體虛的厲害,也抵擋不住這股藥效。
所以即便再不甘心,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回答了婷汀的問題。
“裂……裂魂。”
婷汀的瞳孔猛地一縮,整張臉瞬間變得扭曲。
裂魂,是指生生将靈魂從本體割裂的那種法術嗎?
婷汀沒有意識到,她的手在發抖,抖的停不下來。
她根本無法想象,音旋在做這件事的時候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那是一種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痛苦,細密、綿長、不絕,或許能生生将人折磨死。
音旋現在的狀态就映證了這一點。
婷汀又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一次,音旋久久沒有回答。
意志力正在抵消吐真劑的藥效,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嘴唇咬破流血。
她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說她回到這個世界的原因?說現世實為虛假的真相?說一切都步入末路,所有人都面臨死亡威脅的未來?
她怎麼能回答這個問題呢?
她咬緊牙關閉口不言,但婷汀不準備放過她。
婷汀太想知道這背後的真正原因了。
所以她伸出手,用力捏住音旋的下巴,強迫她松開齒關,再次清晰地逼問道:“你為了什麼?”
音旋的瞳孔都散了,婷汀的臉映在她眸底,但她眼前實則一片昏黑,什麼也看不見。
“你為了什麼?”
“我……”音旋無意識地張了口,才剛吐出一個字,便又用力抿住嘴唇,唇縫間鮮血淋漓。
婷汀被那鮮豔的顔色刺了眼,下意識地松開手,便見音旋整個蜷縮起來,一邊發着抖,一邊向離她遠的地方蹭着,保持距離。
婷汀皺眉,她不知道音旋究竟想要隐瞞什麼,但見她這副模樣,又實在不忍心繼續逼問。
結果下一秒,婷汀忽見那個縮成一團的身影顫了顫,歪過頭猛地吐了一口血出來,血迹頃刻染紅了床單。
婷汀的心仿佛都停跳了一瞬,她震驚地瞪大眼,上前一步跪在床邊,掰過音旋的臉查探。
音旋将那股溶于血液的藥效逼出來了,随着那口血吐出,她意識清晰了不少,掙開了婷汀的手。
“你……出去。”她的聲音氣若遊絲,卻透着不容拒絕的命令意味。
婷汀愣住了,一時沒動彈。
然而音旋絲毫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她擡手釋放出一道魔力,直接将婷汀打出門外,連帶着房門都從内部封死了。
她無視了婷汀焦急的拍門聲,将人攔到外面後,她便卸下了防備,整個人癱軟在床上,一動也動不了。
她的魔力幾乎耗空了,至今還沒有補充回來。
婷汀問她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麼,就像她說得那樣,她在“裂魂”。
她割裂了自己曆經多個時空、好不容易拼湊完整的靈魂,将本不屬于自己的靈魂碎片分裂,用時間倒流的魔法複活了那些碎片的靈魂體。
她借神明的身份,給了她們所有人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她送她們回到了各自的時空,回歸從前的生活,重遇留有遺憾卻又緣分匪淺的故人。
因為她曾答應了愛琴,要在千年之後的歸來之期,與諸位遠古神明一起,阻止造物主毀滅世界的謀劃,給世間無數生靈新生的機會。
但她與神明約定好的辦法,是要融合各個平行時空,合并無數條獨立的時間線,再從虛假世界的水晶球中,将衆生置換回真正依憑的人間。
選擇了這種方式,就是在和傳說中的造物主作對。
一旦她們失敗,這世間将從宇宙中被徹底抹殺,再不複存在。
這是一場豪賭。
她想加碼自己獲勝的幾率,她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但她又不得不顧慮失敗的後果。
所以她想要彌補遺憾,為自己,更為與她同根同源的靈魂碎片。
或許世間最後會落得破碎傾覆的下場,或許萬物存在的痕迹會在無邊宇宙中連一抹影子都不剩。
但在最壞的結果發生之前,她希望給她們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
至少,讓她們差一點就能獲得的幸福變成真。
她得不到的,讓她們得到也不錯。
而冒險割裂靈魂,更重要的目的是為了逼愛琴現身。
神明做了一場很大的局,好不容易才讓她融合了失散的靈魂碎片,如今一朝碎片再次回歸各自的生命軌迹,她不信愛琴還沉得住氣,避着不見她。
正如她所料,在她将婷汀關到門外後,沒過片刻,房間中亮起了一道如太陽般的金光。
室内的窗簾沒有拉上,窗外是漆黑的一片,停泊在無人之地的夜曲宮被黑暗與寂靜籠罩。
但此刻室内光芒大盛,一瞬亮如白晝。
那位與她淵源匪淺的神明終于現身,神色極其複雜地垂眸望着她。
她聽見愛琴沉聲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何苦?
她微微彎起嘴角笑了一下,這抹強撐的笑意很快被痛苦的神色覆蓋。
音旋咬緊牙關,忍着渾身上下崩碎破裂的疼,将嗚咽吞下去。
愛琴無奈地歎息一聲,俯身将掌心覆在她額頭,将與她完全同源的力量注入她的靈魂,愈合了魂魄上細碎的裂痕。
末了,愛琴的掌心下移,指關節在她眼尾輕輕抹了一下。
“别哭了。”
音旋合着眼,睫毛顫抖着。她抿住嘴唇,半晌後才道:“你為什麼不見我?”
愛琴頓了頓,答道:“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在你洞悉了一切真相,得知是我親手将你推至沒有退路的懸崖後。”
“可你已經這麼做了,你怕什麼?”
“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真到要你丢命的那一天,總會心有不忍的。”
音旋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睜開眼睛,目光虛虛的落在愛琴臉上。
“那些靈魂碎片,我會跨越時間與空間,去她們生命的終點回收的。我隻是想彌補遺憾,看她們有一場好的結局。”
“我想讓她們不再孤獨,我想讓她們的痛苦與無奈全部消失,我想改變她們的命運,我想她們失去的東西都還能夠被尋回來。”
“最起碼的,我想她們能活着,擁有一段平凡的人生,那就是幸福與自由。”
愛琴說:“我知道。”
“你不能再瞞我,我曾問過你,她們是不是被你指引着,走上一條被規劃好的路,是不是你在操控她們……”
音旋凝視着她的眼底,“你說不是。”
愛琴點了點頭,“的确不是我。”
“那是誰?”音旋問,“我經曆了她們的人生,體會了時空間的百态,我确信她們并非心甘情願被道義與責任束縛,最終成為挽救危局的救世主。”
“甚至……有的人已經意識到了,她們無法為自己的人生做主,她們受限于名為命運的東西。”
“是誰在操控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