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掌放出一雙金色月輪,朝着金身護着的魔神飛去,謝魇也化神力為劍,一同出手。
兩位鏡靈緊随其後,遠處的劍靈笑歎一聲,也禦劍飛來,五道身影很快包圍住魔神金身。
就算魔神有六臂金身,被五人合力圍攻也不好受。
那金身手臂稍不留神,竟就便被這月輪絞斷一條!
魔神自知這些人中海神最是難纏,讓金身應付其餘四人,手中魔劍飛出,攔在月輪前方,那雙金色月輪也不知是何等材料打造,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與魔劍擦出火星。
鐘離淨掐訣結印,大陣瞬起。
一圈圈金環自肢體困住六臂金身,而後又纏上金身軀體,如此限制之下,謝魇四人緊跟着便出手重創金身,叫其身影搖晃跪倒下去。
魔神咬了咬牙,将月輪震退的同時自己也帶劍退後,“海神!你看起來的确不亞于當年!”
一雙月輪飛回鐘離淨身後,環繞轉動,皎然如月。
魔神握緊魔劍,放出更多魔氣,便持劍向他斬去,血紅魔氣自他身後暈開,血海橫生。
鐘離淨眸中映了一片血色,金瞳仍自皎潔,人還未動,身後一雙月輪便飛出迎向魔劍。
清冷月光撥開重重血霧,魔神霎時倒飛出數十裡,卻也退到了金身之前,他朝鐘離淨遠遠露出一笑,手腕一轉,執劍朝謝魇飛去。
“多謝海神送我一程!這天命珠,我便笑納了!”
“謝魇!”
鐘離淨面色一沉,心念一動,一雙月輪極速飛出。
可海神神力所化的月輪終究沒那麼快追上魔神,轉瞬之間,魔神已執劍來到謝魇身前。
魔劍斬來,謝魇隻能舉劍正面應對,卻不如魔神預料,一步步被逼退,魔神揚聲大笑。
“看得出來,你身上雖有天命珠的力量,當年境界卻也大跌,連自己的氣息都穩不住!”
他一劍接一劍,将謝魇手中靈劍斬出缺口和裂縫,而後徹底斷裂,趁他招架不住,魔神一劍刺向謝魇心口,“這次你該徹底隕落了!”
不遠的兩位鏡靈與劍靈見狀匆忙趕來,“妖王!”
說時遲那時快,魔劍逼近謝魇心口,但叫魔神意外的是,謝魇沒想着躲,反倒回他一笑。
“我若隕落,你可得不到天命珠。”
謝魇手中斷劍化為靈力散去,身影倏然化成螣蛇本體,鋪天蓋地的龐大身影幾乎霎時為天瀾城覆上陰影,因天命珠重塑身體,本體也褪去濃墨色澤,周身鱗片透着淺淺的銀白,在日光之下折射出一絲暗紫。
螣蛇振翅,飓風驟起。
魔神猝不及防,連人帶劍倒飛出去,卻見那螣蛇揚天嘶吼一聲,便朝他吐出一團灼灼燃燒的紫色雷火,雷火逼近,似要燃盡一切!
魔神慌忙之下匆忙舉劍抵擋,仍是被雷火狠狠擊飛。
而便在他被擊退的同時,一縷金光擦肩而過,一雙極鋒利的金色月輪飛向六臂金身,合力絞殺的同時,原本困住六臂金身的法陣金環同時施力,将整座金身截斷成數段。
這金身本就與魔神本體息息相關,如今金身化為魔氣崩潰,魔神也被反噬吐出一口鮮血!
幸得魔劍攔在身後,讓他止住下墜的趨勢,魔神瞪大血瞳緩了口氣,惡狠狠怒視幾人。
“你們故意示弱,聯起手來,便是要先毀我金身!”
鐘離淨掐訣運轉金色月輪朝他飛去,眸光冰冷。
“接下來,就該你了。”
虛空上的螣蛇應聲而動,長尾甩向魔神,魔神隻得提劍抵擋,又看了眼向自己飛來的月輪,一咬牙轉頭飛走,謝魇的笑聲緊追其後。
“跑什麼?不要天命珠了?”
他這話說得跟調笑對方似的,可螣蛇卻又吐出許多雷火,猶如流星墜地,緊追魔神不放。
魔神扶住心口飛快逃走,不多時便來到宋岩等人身前,眼看身後雷火将近,他竟擡手用魔氣卷起一名鬼窟修士抛到身後替他擋劫!
那修士慘叫一聲,帶着滿身雷火倒下,神魂皆滅!
魔神卻渾然不在意,隻顧着吩咐宋岩等人,“還愣着做什麼!本座耗盡魔氣,還需要時間恢複,宋岩,你們幾個過來給本座護法!”
然而衆人眼睜睜看着他先将那名鬼窟修士當做替死鬼,這會兒還驚愣着,便都沒應聲。
宋岩反應倒快,立時上前。
“是!為聖主護法!”
衆人迅速清醒,護在魔神前方,與此同時,更多雷火墜下,衆人隻能出手抵擋,魔神卻趁機往城門外飛去,不多時,身後衆人便多數被擊倒,宋岩眸光一轉,轉身飛走。
“螣蛇強大,我等實在不敵,我願護送聖主出城!”
被他丢下的其他人聞言也都跟着潰逃,見狀,鐘離淨遞給兩位鏡靈和劍靈一個眼神便追着魔神而去,“别讓他們逃走,我去追魔神!”
鏡靈齊齊應是,往鬼窟那幾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劍靈便往玄幽古教那幾人方向追出去。
隻剩宋岩和容澤。
蕭雲鶴起身道:“我去追他們!”
顧雲跟着起身,“我也去!”
二人飛出結界,沒一會兒就攔在宋岩和容澤前方。
宋岩隻能先停下,作出防備姿态,笑着跟容澤說:“師父,看來我們今日隻能打出去了。”
容澤心裡有點沒底,誰能想到鐘離淨會變成海神,誰又能想到魔神居然會敗給鐘離淨?
他此前為追随魔神付出了多少代價,不就全白費了?
可他也不甘心死在天瀾城。
容澤心知自己不是蕭雲鶴和顧雲的對手,隻能多依靠自己這個實力莫測的假徒弟宋岩。
“好,你先與他們周旋……”
他話還未說完,心口便是一陣劇痛,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低頭看向在身後穿透後心刺過他心口的靈劍,宋岩這笑吟吟松手,順道在他後肩一拍,将他拍向對面二人。
“反正師父也逃不了了,就先替徒兒我贖罪吧?蕭老院長,顧長老,這個道盟叛徒我替你們解決了,你們就行行好,放我一馬吧?”
蕭雲鶴和顧雲也都很驚愕。
容澤倒地前朝宋岩伸出血手,血紅眼底滿是怨恨。
“宋……宋岩!”
宋岩彎唇一笑,“我其實不叫宋岩,玄幽古教的人稱我為宋五長老,我也是教中九大神巫之一,不過你就沒必要知道我的真名了。師父,死前在道盟揚名的心願你已然達成,不管是好命還是罵名,安息吧。”
他扔下這話便在容澤臨終前恨毒的目光下轉身想要離開,不曾想身影猛地僵在了原地。
一道銀白色的神力同樣自他後心緩緩穿過,帶着血水刺穿他的心髒,從心口位置出來。
紫色雷火無聲覆蓋全身,灼燒着他将潰散的元神。
宋岩回頭看去。
虛空上的螣蛇本體高高在上俯視着他,謝魇的聲音傳來,同樣喊着幾分笑,也同樣無情。
“狗咬狗是出好戲,但我覺得吧,宋岩,還是應該跟你的女兒宋思思團聚,對大家都好。”
宋岩倒地那時,不遠見到的容澤也算安心瞑目了。
蕭雲鶴和顧雲看着二人,前者搖頭歎息,後者也松了口氣,都轉身望向魔神逃離方向。
螣蛇已追了出去,它本體龐大,眨眼就追上魔神和鐘離淨,魔神已被金色月輪攔截前路。
鐘離淨就在他的前路上,“魔神,你跑不掉的。”
“跑?”
魔神冷笑,“我不會跑。”
謝魇化為人形落到鐘離淨身側,輕嗤一笑,“是,你沒跑,你方才就是想逛逛天瀾城?”
說話間,兩位鏡靈和劍靈都趕了過來,再一次将魔神圍困起來,魔神臉色也越發難看。
“也是,海神實力不亞于我,當年若非先算計你重傷後再上岸應戰,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我也很難說你我之間誰強誰弱。那次我奪造化鏡也失敗了,毀去一具凝結了兩千年的分身,才勉強讓海神你重傷。”
魔神說來也好笑,“真的隻是重傷,你會隕落,分明是因為帶着重傷之軀渡天雷劫,那天雷劫也還是你自己招來的。我有時候真的不懂,你當年分明能活下來,卻非要尋死?但我有時也會很羨慕你,同樣生而為神,為何你是海神,我卻是魔神?這就是那些人常說的天命嗎?我不服,我不甘心。”
“出身天定,但路是你自己選的。”鐘離淨漠然道:“你能走到今日,是你咎由自取。”
魔神又笑了,裝着不在意,可眼底卻滿是不甘。
“海神,若你是我,你也會走到這一步的!魔就是魔,生來被天地所不容,為了活下去,我隻能不擇手段!有些話我是騙了那些愚蠢的信衆,但我的确一直很想找到一個與我是同類的族群,那樣無拘無束的地方,應當才是我該向往的歸屬之地。”
他看向造化鏡和謝魇,“也唯有造化鏡和天命珠能讓我找到那樣一個我心向往的歸處。我曾向你借造化鏡,是你拒絕我,我才會暗中策劃一切,讓你走下屬于你的神壇。”
預知鏡靈氣笑了,“你說要借造化鏡,主人就要給嗎?說不知道你一身血債,從古仙京中逃出來不思悔過,造化鏡若當真給你,也不知又要有多少無辜之人會因你而死!”
回溯鏡靈隻淡聲問:“在你誕生後的數千年裡,難道就從沒有人給過你回頭的機會嗎?”
魔神面色陰沉。
回溯鏡靈看向劍靈。
謝魇恍然大悟,“你是說,其實很久以前,顧無名在世時,是給過魔神忏悔的機會的?”
在他的揶揄目光下,劍靈凝望着魔神,問道:“事已至此,你還是不願認錯,不回頭嗎?”
魔神看向鐘離淨,“你看我還有回頭的機會嗎?為了我的願景,我永遠也不會回頭。若無法借造化鏡尋到我的歸處,那麼今日逃出天瀾城後,我也會親手将這個道盟打造成我所向往那個充滿罪惡之地。我要人人為魔,屆時誰又是魔,誰又是正?”
謝魇警惕地盯着劍靈,“算了吧,他早就已經無可救藥了。此時不殺他,隻會後患無窮!”
鐘離淨隻有二字,“動手。”
魔神冷笑道:“吾此刻也歇夠了,的确是該動手了。早知或許會有意外,吾也留了後手,有一招特意沒用,就等着海神你回來。”
冷風驟起,他手中魔劍再次翻湧出魔氣,血霧彌漫,鍍上陰冷劍身,閃爍出陰沉寒光。
魔神擡手舉劍,劃過手掌,血水流淌下來,卻猶如活物一般滾動着。天瀾城上僅剩的兩層結界再次震顫起來,唯有依靠五件法器陣眼勉強維持,而城外天穹已黑雲壓頂。
隐隐有雷聲自雲間傳來,冷厲電光閃過,狂風大作,天地間彌漫着一種壓抑恐怖的氛圍。
城外的白乘風、海扶搖與鹿靈羽等人看着天上異象,猜到與城中有關,神色俱有些不安。
而此刻在天瀾城中,風聲呼嘯中似有什麼東西在靠近,鐘離淨神色一凜,拉上謝魇退後。
“快退後!”
“怕什麼,總歸傷不了你們。”
魔神這會兒反倒有心情低聲笑起來,展開手掌,血水滾動着化為紅到發黑刺眼的詭谲魔紋,慢慢爬上他這具氣運之身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而他那雙魔瞳中的血色也越發深沉,眼底下的魔紋猶如淌血。
無數紅線從許多個方向飛來,看得見卻又仿佛無形,無論何物都無法阻擋去路,而它們到達的終點,便是魔神身上。在幾人肉眼可見的速度下,他的魔氣在飛速的恢複。
“這些紅線上,有生機?”
預知鏡靈正疑惑,回溯鏡靈已然找到了答案,“是魔種!這些紅線的另一端,俱是被魔種寄生之人!魔神這是要吸幹他們的生機和力量化為己有,主人,道盟的人危矣!”
鐘離淨放出神識一看,便見自己此前為道盟衆人布下的結界當中,衆人身上都懸着一根紅線,他們身上的魔種也都壓不住了,包括蕭雲鶴和顧雲在内,體内生機與靈力都在飛快流失,可他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更别提反抗這次魔種反噬。
劍靈望向身側的無鋒劍,歎道:“魔神啟用血脈召喚,這一次,連無鋒劍也壓不住了。”
鐘離淨擰眉,“這些紅線來源不隻是天瀾城中的人,還有……天道院那邊,也出事了!”
魔神悠然一笑,“是啊,所有被種下魔種之人,此刻都會成為吾的力量源泉,他們不死,吾便不敗,可吾最後不管輸赢,他們都會死。海神,不,鐘離淨,你能奈我何?”
謝魇擔憂地看向鐘離淨,入造化鏡回到過去這些年,他在過去觀察人族的領悟,比他曾經多年修煉時從人族身上得到的領悟還要多,妖性褪去後,此刻也動了恻隐之心。
“阿離,看來這次,我們還是隻能鎮壓他嗎?”
鐘離淨抿了抿唇,望向劍靈。
“事到如今,你應當看明白了,不論如何,魔神都不會回頭。顧無名,你還在猶豫嗎?”
他稱劍靈為顧無名,謝魇和預知鏡靈都有些怔愣,回溯鏡靈略一思索,面露了然之色。
劍靈苦笑搖頭,“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那小友……不,海神,看來此刻,到了那個時刻了,我想,你已經恢複了海神的神力,應當也知道,該如何使用無鋒劍了。”
謝魇迷茫,“什麼意思?”
鐘離淨輕輕搖頭,望向對面紅線加身魔氣仍在上漲的魔神,右眼金瞳中也有一縷慈悲。
“開始吧,魔神該死,可不該拉着那麼多人陪葬。”
劍靈不再看魔神,轉身回到無鋒劍上,劍身閃過一縷白光,朝着鐘離淨飛去。鐘離淨收起那一雙金色月輪,擡手接過無鋒劍,便望向謝魇和兩位鏡靈,“你們為我護法。”
謝魇便沒再問,意識到什麼,一瞬不瞬望着他。
“放心,我一直都會在。”
鐘離淨怔了下,點下頭來。
他這邊執劍走上前,擡手舉劍,劍鋒指向魔神。
“魔神,你與道盟的三千年血仇,與海神、螣蛇、海國的千年恩怨,今日我以一劍斷之。”
魔神感受到體内再次充盈的魔氣,也握緊魔劍,大笑着應道:“來啊!吾絕不會認輸!”
說罷,二人身影便動了。
鐘離淨立在虛空,擡手舉劍,金光法陣浮現身後,海浪圖騰與眉間金光神紋交相輝映。
而魔神手中魔劍載着滔天血海,也牽動着無數人的生死存亡,在刺耳風聲中一劍斬出。
鐘離淨也在同時出劍。
兩道劍影與虛空相撞,誰也不讓誰,強悍的靈力波動碾碎了地上磚石,須臾夷為平地。
謝魇和兩位鏡靈都擡手護在眼前,遮擋飛沙碎石。
“海神,你鬥不過吾!”
魔神将所有魔氣都押在這一劍上,笑容瘋狂而猙獰,“這一劍耗盡的,正是你往日所護的那些道盟之人的生機!不管你是鐘離淨還是大慈大悲的海神,他們都因你而死!”
鐘離淨掌下浮現出一座小小的法陣,兩團金光互相追逐,随他雙手握住劍柄,法陣刻入劍身,為這柄鋒芒内斂的神劍鍍上神力金光,一層層雜質被淬煉逼出,隻剩本質。
劍風四溢,卷起鐘離淨的長發,他擡眸望向魔神,異色雙眸中也湧現出一絲淡淡笑意。
“你可記得,顧繁的師弟顧無名這一柄神劍,曾是漱塵石鍛造而成,而漱塵石在傳聞中有着可斷因果之力,你以為我為何用這劍?”
鐘離淨沉聲道:“這一劍,斷的正是你與那些魔種的因果淵源,不管你曾經耗費多少心神,給多少人種下過魔種,今日都給我斷!”
謝魇怔了下,下意識看向魔神。
魔神果然有過一瞬的驚愣,而後又揚聲大笑起來,偏又恨得咬牙切齒,“顧無名!這就是你不惜隕落,不惜用你的殘魂祭劍也要煉成的無鋒劍嗎?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可隻要今日我赢了,這無鋒劍終将被我摧毀……”魔神冷冷望向鐘離淨,“而海神你也将徹底隕落在天瀾城中,再無轉世輪回!”
他說罷催動血脈秘法,那些紅線變得愈發猩紅刺眼,也将更多生機和力量都送到他身上。
魔劍血影映上半邊天幕,漸漸将無鋒劍壓下去。
“笑話!又不是隻有你有幫手!”
謝魇看在眼裡,匆忙飛身近前,催動天命珠的力量,送往鐘離淨身上。而兩個造化鏡鏡靈對了一眼,也都上前給鐘離淨渡靈力。
鐘離淨頓了下,回眸給了他們一個含笑的眼神,待回頭看魔神時眸中再無半點笑意,隻剩鄭重,他全力傾出,也賭上了這一劍。
“今日該死的人隻有你,魔神,亦或是顧繁!”
海神神力連帶着螣蛇、天命珠與造化鏡的力量齊出,無鋒劍一劍斬碎血霧,斬斷魔劍。
因果盡斷,漫天紅線消散,魔神眉心淌下血水,睜着不甘的血瞳,往後慢慢墜落下去。
“吾,吾怎麼會敗……”
鐘離淨居高臨下,執劍而立。
“多行不義必自斃,魔神,這才是你該去的歸處。”
魔神怔了下,轟然倒地。
滔天血霧化作血雨落下,滴在他臉上,是冷的,他的視線變得模糊,從一片血紅到發白。
鐘離淨耗盡體力落地,險些倒下,謝魇忙不疊扶住他,卻見他手中的無鋒劍正化為齑粉。
眨眼之劍,這斷盡因果的無鋒劍便消失了,城外上空的烏雲漸漸褪去,透露出一縷天光。
隐隐有幾縷靈光被風吹到了廢墟中,恍惚之間,魔神看到了當年化身顧繁混入天道院修行時,自己曾一手撫養教導長大的師弟。
素來克己複禮的白衣少年手捧書卷,朝他伸手,聲音清清冷冷的,黑眸中卻滿是信賴。
他說,師兄,随我來。
那一瞬,魔神似乎又回到當年成為顧繁的時光,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師弟,去哪兒?
師弟笑着說,去一個不再有紛争厮殺、不再有煩惱的地方,去師兄想要的那個無拘無束歸處,隻要師兄願意,我會永遠陪着你。
記憶中顧無名的确有幾次勸說顧繁回頭,可每一次,自認為魔神的顧繁都會笑話他天真。
這一次,顧繁不知為何感覺有些乏了,有些力不從心了,于是他伸出手,握住師弟的手。
他應道,好。
“原來……這也是一條歸路。”
魔神顧繁阖上血瞳,笑歎一聲,手掌落地,身影随即被劍氣灼燒化為灰燼,魂飛魄散。
勉強支撐了許久的天瀾城封鎖大陣終于崩塌了。
結界破碎,無鋒劍内斂的劍意帶着海神神力瞬息蔓延至方圓百裡,而後化為靈力落入大地,滌蕩天地間的殺戮與煞氣,滋養萬物。
道盟衆人看着身上的魔種圖騰消失,怔怔地扶着心口起身,正好迎來今日第一縷晨光。
鐘離淨暗松口氣,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謝魇身影一晃,便要倒下。于是他隻能從方才被謝魇攙扶的姿态中轉過來變成扶住謝魇。
“謝魇!”
謝魇緩了緩,扶住額角。
“沒事,就是有些暈……”
鐘離淨将殘存的幾分神力渡入他體内,感受到被耗空力量的天命珠,便明白症結所在。
“你才剛與天命珠融合,還未恢複,便着急出手,這是力量透支了,休息一陣就好了。”
他的語氣極溫柔,謝魇眨了眨眼,笑着抱住他。
“阿離。”
鐘離淨任他抱着,“嗯?”
謝魇側首蹭了蹭他頸側,琥珀豎瞳中滿是慶幸,喟歎道:“真好,阿離還在,我還在。”
兩個造化鏡鏡靈見狀相視一眼,又都默默退開,沐浴着日光走在這片廢墟上時,預知鏡靈擡手擋在眼前,笑歎一聲,“這天瀾城都被毀了,不過今日的日頭倒是很暖和。”
回溯鏡靈沒搭理他。
預知鏡靈不滿,“說話啊。”
回溯鏡靈擡眼望向他,“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預知鏡靈早就忘了過去,連謝魇都沒想起來,他聞言便有些好奇,“吾以前是什麼樣?”
“話太多。”
回溯鏡靈想了想,又補充了兩個字,“還笨。”
預知鏡靈愣了下,睜大眼睛追上回溯鏡靈,素來性情溫和如他,被這話氣得捏起拳頭。
“你說誰笨!給吾站住!剛才你跟魔神陰陽怪氣說話吾就忍很久了,你居然還當面罵吾?吾為何會與脾氣這麼差的鏡靈同為一體?還好已經分開……不對,這話好熟悉……”
預知鏡靈罵罵咧咧的聲音實在很難忽略,鐘離淨和謝魇相視一眼,又都無奈失笑,他們牽着手十指相扣,望向東邊新升起的初陽。
“真好,終于結束了。”
謝魇點頭笑應,“嗯。”
鐘離淨偏頭看他,眸中又湧上笑意,“謝魇。”
謝魇看向他,“嗯?”
鐘離淨笑道:“我們回金麝島吧,我想兩顆蛋了。”
謝魇眨了眨眼,眸中迸出驚喜笑意,笑着點頭。
“好,我們回金麝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