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死亡的聯想裡，利娅·德裡羅的神經幻痛複發，灼燒的痛苦，還沒有徹底從她身上驅離。

最後，她雖然在一撇潮濕的月影裡，沉沉睡去，但卻陷入了并不安穩的夢鄉。

在夢境裡，她夢到一場燎原大火。燃燒在她的肉/軀，黏黏地，仿佛柔軟的綢緞，幾乎緊貼她的口鼻。渾身被燒灼的疼痛，也在此時，順着手臂，一點一點蔓延，讓利娅整個人被火焰潑散了，在高溫裡，悶悶地喘息——最後，她徹底從噩夢裡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正昏着，窗外一片黑郁。

過氧呼吸讓她無法控制軀殼，整個人手腳打着寒戰，焦慮症也似乎在自焚之後，又再度複發起來。

好吧，好吧，利娅·德裡羅想，努力平複着呼吸。

在利娅粗重的喘息裡，0725小心翼翼地開口，語調擔憂：“你現在感覺如何？”

很好。或許吧。又或者早已經糟糕透頂，就像她狗屎一樣的命運和狗屎一樣的生活。

在0725的疑問裡，利娅·德裡羅勉強扯了扯嘴角，用一種擺爛的語調，恨恨地吐槽：“——沒關系，我可以做打不死的小強。在父母死因沒有被查明之前，我還可以繼續被狗屎般的生活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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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樣一番折騰之後，利娅反倒徹底清醒過來，她索性把屋子的燈全部都打開，從床上爬了起來，開始巡視着整個屋子的陳設，試圖從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裡面，尋覓到一些似曾相識。

在這個過程裡，利娅·德裡羅看到了熟悉的小羊玩偶，看到了母親常用的白色手包。

所有的陳設好像複刻了記憶裡另一個家庭的模樣，但又有很多相同。

例如在過去的那個世界，她曾經真實生活過的那個宇宙裡，因為意外而導緻沒有辦法拼湊完整的全家福拼圖，依舊好好地放在桌面，被相框仔細的裝裱。

在這個世界裡，利娅過去無數次的遺憾，并沒有發生。真好，她想。

過去，利娅其實在之後重新定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全家福拼圖。試圖用新的碎片替代陳舊的碎片，但是，利娅·德裡羅知道，全部都變了，早在父母死亡的那天，所有一切就沒有辦法再拼湊起來。

這麼一想，似乎在這個嶄新的宇宙裡，還能勉強生出幾分安慰。

——然後是一份賀卡，在父母房間的抽屜裡，上面寫着：“祝福小娅生日快樂”。

但這份賀卡，似乎因為父母的死亡，從而沒有被這個世界的她及時查收。

探索裡，一時間利娅有些分不清楚真實與虛假的邊界，過去真實發生的死亡與眼前重疊，在0725擔憂的提醒聲裡，0725說：“哪怕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可是，你要知道，所有的一切已經不同了。”

我怎麼能夠不知道呢？利娅露出一個哀傷的微笑，眼睛裡，悲傷凝固成風暴之海。

我知道的0725，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破碎了，都已經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毀滅裡，被狂風暴雨撕碎。但是，這個宇宙曾經的我，她還擁有我曾經沒有得到的東西，隻是有一些羨慕而已。

想到這裡的時候，利娅·德裡羅在胸口冷冷的饑荒裡，停止了原本想要說出的那些話。

0725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因為它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些悲劇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沖淡而沖淡，反而變成了利娅心口的一處瘡疤，反複潰瘍着，每一次複發，都仿佛頑固的隐疾，帶來天崩地裂，讓她的那雙眼睛年少早衰。

在0725突然的停頓和沉默裡，利娅·德裡羅反而笑了起來：“沒關系，就這樣吧，晚安，0725”。

0725說，“晚安，利娅”。

他們此時隻知道，這夜的星星太冷了，月光也讓人發抖，冷森森地，直叫人忍不住顫抖。于是利娅·德裡羅整個人在這樣一種慘白的月光裡面，面色哀戚，顯露出一種破碎的疲憊。而她那雙天青藍色的眼睛，也因此而顯露出粼粼的波紋，被一層濕潤的淚膜覆蓋，被生活割得好痛。

第二天，0725和利娅再度醒來，隻是這時，利娅已經從迷茫裡恢複了從容和平靜。

她面色冷峻：“0725，遇害那天的監控雖然已經被覆蓋，但我記得，好像有行人‘恰巧’路過？這份電子證據有沒有辦法調出？以及，既然是車禍，那麼會不會有行車記錄儀？”

0725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它對利娅·德裡羅終于恢複感到忽然的欣慰。但欣慰裡也摻雜了幾分不自知的歎息。

沉默好一陣，幾段殘缺的視頻在利娅·德裡羅的眼前播放。雖然沒有太多有效信息，路人拍攝的車牌号也隻展露出三分之一，但是畫面的内容卻明确表明——這并非是一場意外。

利娅通過視頻組合出全部經過：

在面包車晃晃悠悠地到達十字路口後，大約停頓了十來分鐘，接着，利娅父母突然出現。車輛此時猛地加速起來，在撞擊之後，又一次碾壓上去，最後兩個人血肉模糊，在血泊裡，死不瞑目。

再之後，車輛原地停頓了十來分鐘，兩三個青年路過她父母的屍體，大約半個小時後，警車和救護車趕來，一切到此截止。

如果一開始的等待、撞擊是意外，那第二次的碾壓，則明晃晃地表示着，慘劇背後，并不止于此。

0725原本以為利娅會顯露出憤怒，或者什麼，但實際上，看完這一切發生之後的利娅·德裡羅，隻是閉了閉眼睛，吐了口濁氣。

“那麼，駕駛面包車的這個人，确定已經被執行死刑？”

0725：“判決書雖然這樣寫着，但實際上，被逮捕的當晚，他就已經被殺死了——死于子彈。”

子彈……？

聽到這裡，利娅垂下天青藍色的眼眸，表情逐漸變得凜冽，“原來如此，殺/人滅口。有些人想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0725緊接着對利娅說，“調查局裡，那晚的監控也消失了，我們并沒有辦法通過監控發現，究竟是誰殺死了兇手”。

“沒關系”，利娅說，“其實我們已經有思路了，不是嗎？”

能在這麼多道程序背後，隐藏兇手的死亡和她父母的死亡，想必一定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如果針對于個人賬戶進行調查，調查資金往來之類……

想到這裡，利娅問0725：“關于兇手的資料，你應該已經調查出來了吧？能否給我發一份，就現在。”

“當然——”

0725于是在利娅面前，展示出資料。

【亞當斯·斯亞伯格】

【白人，男性，32歲】

【職業：無業遊民】

【居住地：地獄廚房】

根據0725的資料上看，這個人曾經在未成年時就參與了街頭鬥毆，後來辍學，因為下手狠厲，最後跟随了一個日本的幫派——在地獄廚房長期活動。

制造車禍前，沒有調查到他個人資金突然多出的轉賬記錄，但是有監控拍攝到他在幾個月前頻繁出沒在銷金窟，為某個流莺一擲千金。

所以，是線下資金。

利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