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斯的表情明顯愣住了。
這話說出口的瞬間,亞當斯臉上那種有些得意洋洋的表情,在一瞬間破裂。不過很快,五官的栅欄又被他再度縫合上,仿佛一段剪影式的蒙太奇,在浮光掠影裡,短暫地讓兩段平行畫面接軌。
陽光紛纭,投射在他的面孔,糊塗成兩種色彩。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亞當斯笑了,有些神經質,但神色又相當平靜。他歪頭輕輕問道:“為什麼這麼說呢?”
話語裡,甚至還帶着隐約的天真。
一直觀察他的大衛·羅西鼓起來掌,感歎起來:
“不得不承認,你的确是一個說謊的天才。我一直認為,世界上最完美的謊言,一定是依托真實為底,才會讓人難以分辨出真假。”
“.........就像你剛剛講述的這個故事一樣。老實說,它的确很有趣,故事裡呈現的‘你’,完美符合了一個病态施暴者的形象,一個在人群中不起眼甚至被刻意忽視和打壓的精神病患者——而那些發洩式的傷痕,也似乎找到了源頭。”
“不過,很可惜,你的微表情暴露了你。”
“Wait, wait, wait!我有點沒反應過來,——為什麼羅西會說這段經曆是真的,又說這段經曆并非克倫威爾·亞當斯的?”
遠在匡提科的佩内洛普·加西亞,感覺自己好像那個分神錯過了好幾集精彩劇集的觀衆。
此時,她有些疑惑了。
沒能出現在犯罪現場的加西亞,隻能憑借着資料和耳麥裡同伴的對話,去勾勒整個案子。
自然,她也就沒能看到克倫威爾·亞當斯的表情。
斯潘塞·瑞德默默進行解釋:
“其實底層邏輯很簡單。如果想要解釋這個邏輯關系,那必須從剛剛羅西和亞當斯——他們兩個人對話還沒有進行時講起。十幾分鐘前,在犯罪現場勘察時,我們已經側寫出犯罪嫌疑人的大概輪廓,也已經分析出大緻心理。”
“并且我們知道,一共有兩人、或者至少兩人以上,參與了這場犯罪。”
同一時間,利娅·德裡羅也在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切,她靜靜地在警察旁邊圍觀,并小聲說話。
她對工藤新一、還有毛利蘭說道:
“那麼,假定起因真的如亞當斯所說,是因為在患得患失下,情感糾葛後導緻的虐/殺性行為..........那麼對于一個極端缺愛的形象、一個偏執型人格障礙患者,更重要的難道不是陪他一起殺人的這個人嗎?難道有比懷揣同一個秘密的共犯關系、更為親密的人嗎?”
“但是剛剛探員的問詢中,自始至終,隻出現了一個人的影子。同時,犯罪嫌疑人口中的人物畫像,又與前面我們根據犯罪現場的推理不符,甚至相當矛盾。”
“不過........我相信亞當斯一部分内容沒有說謊,他的确深愛着受害者,剛剛他說話時前半段的語氣和表情,都沒有問題——但到了後半段,他的眼球隻是微微轉動,幾乎沒有變化,語氣更是戲劇而誇張,這是在诠釋。诠釋一個幻想的形象”。
“從這裡不難看出,很顯然,他深愛的,僅僅是作為‘作品’出現的艾麗卡·鄧肯。”
“換而言之,他愛的是一個幻影,一個被他親手塑造出來的作品,而非具象性的形象........”
“可如果根據他描述的人物畫像進行側寫,他痛苦的本質應該是童年陰影時,因為缺愛所導緻的病态性依戀。他愛的應該是一個具體的人,而并非一個幻影。”
“所以..........”,另一邊的瑞德做出總結,“在這種人物畫像的矛盾裡,不難看出真實與謊言。”
而在亞當斯面前,大衛·羅西還在循循善誘般和他進行對話。
“作為一名FBI,我的确願意相信你所描述的整個故事都是真的,隻不過,我想作為叙述者的你,隐藏了一兩句關鍵的信息。”
“........就像那些叙述詭計的偵探小說,在主體不可靠的叙事裡,完成邏輯上的閉環。而這正是你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手法,不是嗎?”
他問道:“——你在刻意隐藏什麼?”
克倫威爾·亞當斯不說話了。
他靜靜地看着羅西,逐漸地,他的目光飄向了更遠的地方,飄向了不遠處的斯潘塞·瑞德、亞倫·胡奇,還有更遠處的警察,警察旁邊的利娅、工藤新一及毛利蘭。
明顯一副不配合的樣子。
而剛剛他臉上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此時已經完全被一種陰沉所取代。
...........仿佛眼睛裡翳進雨雲。
看着他這副樣子,羅西又笑了起來,他說:
“既然你不說話的話,那麼我繼續說下去了。你在隐藏一個人,隐藏一個出現在我們面前,卻又始終隐身的人。”
“我說的對嗎........黛爾·格林小姐,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真正的‘兇手’?”
“又或者........我應當贊頌一下你的天才頭腦.......?”
大衛·羅西的目光在一瞬間銳利起來,仿佛帶着刀鋒般的回旋,冷漠而森然,像是精确的手術刀,一刀切割到了動脈血管。
他扭頭朝一旁顫抖的黛爾·格林看去,緊緊盯着不放,仿佛要用這種目光,将她切割出血。
“剛剛在克倫威爾·亞當斯謊言裡,那個真正經曆過這一切,真正與受害者艾麗卡·鄧肯相愛過、乃至于陷入瘋狂的人,其實是你,不是嗎?”
——什麼?
這話一出,仿佛石破天驚,不可謂不大也,就連剛剛一直在分析的工藤新一也被吓了一跳,露出了滿頭問号。
當然,也有少部分人在迷茫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緊接着,他們順着目光看向黛爾·格林,想看她到底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但可惜的是,最後,他們卻隻能看到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孔。黛爾·格林的眼睛裡還墜着哀傷和後怕的淚,身形更是搖搖欲墜,仿佛在風中飄蕩的柳絮。
“您.........您是否是搞錯了什麼?”
黛爾·格林似乎驚慌失措地問,“我、我、我承認,我參與了克倫威爾的行動,但我都是被逼的——之後,我還刻意将兇器——一把小巧的剔骨刀,藏在了他們的雜物間。”
“您和您的同事現在就可以去尋找,一定還在那裡,我、我非常恐懼——但是我被他威脅,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