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黃酒怎、怎麼了嗎?”
常南星被他這神色一驚,還是硬着頭皮問道。
李渡稍呼出一口氣,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蛇妖不可碰雄黃,你們這結界中都沒有蛇妖嗎?若是誤飲了雄黃酒……”
常南星:“此處結界本屬我狐妖一族,按道理應是很少有蛇妖的。”
他仿佛才想明白究竟出了何事,下意識摸了摸左側的小辮子:“啊,您那位——”
桃花飄飛,已經幾乎辨不清方位和來路。
李渡沉默片刻,轉身往其中一處地方看去一眼。
他擡手碰了下自己束發的簪子,那是裴容與前幾日拿玉料雕的。
他将傀儡招到常南星身側:“請幫我看好它。”
常南星蹙了下眉:“你想做什麼?”
李渡将鬓邊一縷頭發捋到耳後:“我靈力衰微,破不開這符陣,但還是能孤身闖出去的。要勞煩你多等一陣,等此番事了,我再折返回來救你們出去。”
常南星:“這還是有些太危……”
李渡閉了下眼:“讓開——!”
他說完便不再猶豫,食指在面前的符印中心一點。
繁複的靈紋一瞬間見風而長,淺淺流動的華光環在他身周,替他蕩開了如針般飛射而來的桃花瓣。
常南星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覺得有些莫名的恍惚,不自覺又上前兩步:“你……”
他伸出手去,卻隻擦過了李渡的袖擺。
李渡動作一頓,微微側轉過身。
常南星呼吸一滞,于大作的狂風間看到了他流轉着淺銀色的眼睛,已經眉間隐約浮現的,一線金紅的道印。
然而還未等他再定睛看清晰,李渡便又重新背過身,一步步逆着風和花雨走遠了。
他腳下的步子貌似泰然随意,卻每一步都邁得毫厘不差,桃花拂過他身周,卻沒有再繼續阻礙他前行。
常南星自知沒有往前去追的本事,在原處看着他的背影走遠了。
兔子蹲在他肩上,也有些愣愣地擡頭望着,順了順自己耳朵上的毛。
……
端陽節慶,在街上逛的狐妖都比平常更多出幾分。
流水宴席和賣酒、賣糕點的小攤沿着街巷一路擺進藏真寺,狐妖們結伴前來寺中祭拜上香,順道再捎些吃的喝的玩的小物件回家去。
李渡趕回來的時候已近晌午,顯然這裡上午已經熱鬧過一番,佛堂前的香爐中早已插滿了線香。
香灰的氣味半濃不淡地飄散在空中,混着食物新出鍋的鮮香,以及隻遠遠一嗅便覺濃醇的酒香,着實一副順頌歡喜的節慶氣息。
堂前人流熙攘,說笑聲裡混着一陣輕一陣響的叫賣聲。
然而這一切聲響卻都入不了李渡的耳,他站在來往的人流中,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被一隻沒看路的小狐狸撞了下,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按照以往的慣例,許多賣酒的狐妖已經在收拾攤頭準備回去了。
李渡撥開人流快步往僧舍走,路過一處專賣雄黃酒的小攤,一時感覺身上冷得厲害,指尖無意識地顫了顫。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擺在離他們住的那間僧舍這麼近的地方——
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為了一己私心,帶他來這地方住着?
他微微俯下身,捂着嘴喘息兩聲,才轉過身幾步走到攤前。
賣酒的狐妖認識他,見他臉色實在難看,不由問了他兩句:“李道長怎麼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我記得江醫師就在……”
李渡卻隻搖了搖頭:“姐姐,姐姐,你有沒有見過我家、我……”
他不敢問。
裴郎畢竟是大妖,他那麼厲害,或許區區一杯雄黃酒,壓根就不能将他怎麼樣——
再者說、再者說,假使雄黃酒真能傷到他,他也斷斷不會主動去——
“你家郎君呀,之前問我讨了兩杯酒喝,之後便又自己回去了。”
狐妖撐着臉頰想了想,道:“之後好像就沒見他再出來了……道長?你怎麼臉色這麼——道長!诶,還是去找江醫師看看吧!”
她一句話還未說完,便發覺李渡動作一僵,不等她再多說便轉身跑遠了。
李渡推開僧舍的房門,等不及回身阖上門便往裡走——
屋内依舊如走前一般齊整又甯和,本來淺淡的香灰氣味卻換作了一股揮散不去的酒香。
裴容與枕着自己的小臂伏在桌前,沒有如往常一般擡頭來看他。
李渡指尖碰了碰他的頭發,聲音裡含着自己都未察覺的顫:“裴郎?裴郎!”
他用力抿了下唇,探手想要去握他的脈,冷得發僵的指尖卻忽然間一燙,被裴容與擡手握在了掌心裡。
李渡心頭一滞,垂眼便對上了一雙碧色盈盈的眼睛。
他眼睫顫了顫,掌心碰了下裴容與的臉頰:“……你沒事。”
他的下唇被自己咬得發白,蓦然松開之後,又充盈起比以往更豔許多的血色,更襯得他面色蒼白如紙,惹人愛憐。
“你沒事……吓死我了。”
裴容與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臉頰在他手裡輕輕蹭了蹭:“嗯,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