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不好過呀。”
苗掌櫃揣着一盤小魚幹坐在檐下,一邊啃一邊歎了一聲。
小魚幹是李渡入冬之前曬的,最近眼見着就要吃完了,但他現在顯然沒有很多再去曬小魚幹的心情。
苗掌櫃一思及此就感覺悲痛萬分,又沉痛地嚼了兩根小魚幹,才想起來補上一句:“喵。”
一群小妖聚在一道叽叽喳喳,苗掌櫃腿上趴着一隻懶得化形的兔妖,正吭哧吭哧地啃着胡蘿蔔,聞言含糊地應了一聲:“是呀是呀,今年的雪下得大,眼見都幾日沒停過了。”
“誰跟你說這個了,”苗掌櫃對如此呆滞的兔子恨鐵不成鋼,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都化妖多少年了,還怕下這點雪?”
兔子依舊奮力地啃着蘿蔔,一邊啃一邊分出一點精力好奇:“哦哦,那是為什麼不好過?”
苗掌櫃掂了掂盤子裡所剩無幾的小魚幹,示意了下屋裡的方向:“李先生和那位吵架了。”
“要不然你以為你現在為什麼在這裡啃蘿蔔,他們兩個一直也不和好,李先生最近都不怎麼做飯了。”
兩個人一直不和好,最顯而易見的影響就是李渡做飯時心不在焉,一會多放了鹽一會多放了糖,一會煮得過了時辰,一會又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切到了手。
為了避免造成不好的影響,李渡已經有好幾日沒有進過竈間了。
“這回是為什麼吵呀?這麼久都不見和好,真是奇怪。”
“誰知道呢,連薇薇和小十一都不知道。”
“以往即便是有什麼,也鬧不過半天功夫……這回不會真的有什麼事情吧?”
兔子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連蘿蔔都忘記啃了,呆呆重複道:“什麼事情……不會真的有什麼事情吧?”
苗掌櫃捏着她的後頸把她提到自己面前,歎道:“能沒有事情嗎?要是沒什麼事情,他們兩個能分房睡?你能被李先生拎去陪他睡覺?早被那位掃地出門了。”
兔子也跟着歎了一聲:“怪不得我這幾天早上醒過來,總覺得背上的毛濕濕的……我還以為是天太潮了。”
苗掌櫃:“……”
兔子被迫離開了自己的蘿蔔,看起來思維都比先前靈敏了不少:“唉,其實說起來,我覺得那位也并非良配。”
苗掌櫃頗為驚訝:“剛還連吵架都看不出,現在竟又懂得這樣多了。”
兔子抖了抖耳朵,自顧自地繼續說:“那位雖然是個不錯的人……但他太漂亮,又有城府,李先生那麼喜歡他,心計又淺,容易被壞男人騙。”
苗掌櫃這回不再調笑她了,因為她也對此深以為然。
對于李渡來說,即使心不在焉,做出的飯菜也不至于難以下咽,他最近不做飯,說到底還是因為裴容與怕他又借機自傷,不許他進竈間了。
都鬧到要分房睡的地步了,還這麼聽話,人家說一句不許,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舉措,他就真這麼不進了——被男人拿捏成這副樣子,萬萬不是一件好事。
苗掌櫃忽然沒有了繼續啃小魚幹的心情,把手裡的盤子随手扔到了一旁:“這麼說……你更喜歡上一個?”
兔子:“上一個當然更不行,好吃懶做,長得也一般。”
苗掌櫃:“長得好看也不行,長得一般也不行,那你說要什麼樣才最好?”
“這個、嗯這個……”
兔子猶豫了好一會,終于想出了答案:“或許還是上上個最好,如若不然,怎麼能讓李先生這麼惦記他兩百年?”
苗掌櫃:“這麼說倒也——”
“我覺得現在這個也算過得去。”
苗掌櫃被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得縮了下,拎着兔子緩緩回過頭,看到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的、懷裡抱着小十一的李薇。
她撫着心口松了口氣:“是你呀,吓我一跳。”
李薇輕哼了聲:“要不然你以為是誰?”
這問題的答案一群人心照不宣,隻是都沒有說出口。
“姓裴的雖然不是好東西,但他對我娘親倒是真心的。”
“娘親總對我說,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不如多往前走,”李薇用掌心揉了揉小十一的頭發,想到什麼似的笑了一下,“但其實比起我,他或許才是更為過往所困的人,直到這兩年遇到姓裴的,他才終于似乎往前走了一點。”
小十一察覺到他心緒的起伏,不出聲地輕輕在他肩上蹭了蹭。
李薇少年老成,難得流露出一點心緒,依然也就止步于這小小一點:“……再說了,他那‘亡夫’如若真有那麼好,又如何會讓他受這兩百年的苦?”
小十一聽不懂他先前那句話,這一句倒是十分明白,跟着認真地點了點頭。
聚在檐下的一群小妖相互對視一眼,忽然陷入了一陣無言的沉默。
李渡一直過得苦,這是他們所有人都知道的。
雖然他自己從不言說,反而總是溫和地笑着說“沒事”,他讓小園山上的所有人的日子都變得悠長靜好,但他自己從來都過得既苦又痛。
“——!”
背後屋子的門忽而從内被推開,李薇和苗掌櫃和兔子齊齊一僵,轉頭對上了一雙淺碧色的眼睛。
裴容與面上沒有明顯的神色,隻在他們身上輕輕掃過一眼。
小園山上飄落的雪倒映在他眼裡,像是江南的春水結了冰,成了捂不化的一塊冷玉。
他垂眼拂了拂沾上雪的袖口,那上面的紋樣是李渡親手繡的,當苗掌櫃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輕聲地說了一句:“确實不好。”
苗掌櫃:“……哈哈,那個,您沒有下山去呀……喵。”
她沉默地蜷成一團,和同樣沉默的一團兔子縮在一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