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煦過去28年的人生中，雖然不可能預見一切，但他自認為人生的大方向都在自己掌握中，不論是遵循家學投身法學，還是業餘的清史愛好，一切都在沿着他的規劃有條不紊向前推進。

直到遇見杭璇。

一種從未有過的本能般的沖動油然而生，僅僅一眼，他便對她，林煦不想用這個詞，可如果必須坦誠，他不得不承認，他似乎在他28歲生日後的第三個月品嘗到了一見鐘情的滋味。

他試過視而不見，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成功時，命運對他玩了個小惡作劇。意料之外的時刻，意料之外的地點，他再次見到了這位意料之外的女孩。

結果顯而易見，他一敗塗地。

二人擦肩而過，他側耳細細辨認女孩的腳步聲，一如她之前的神色，透着慌亂。

她來律所做什麼？是遇見什麼難事了嗎？林煦不禁開始嫉妒那位将要接待女孩的律師，盡管他很清楚這種情緒莫名其妙，但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于是他并不理會梁博利的試探，雖然适得其反。

好在這個惡作劇并不隻有惡趣味，他知道了她叫什麼，知道了她來做什麼，知道了她來這見誰。

她是來見自己的，林煦心底溢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竊喜，随即是失落，他錯過了。

确實是個惡作劇，一而再，再而三引他上鈎。

他的好奇心愈發旺盛，他想見她，他想了解她，他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陌生的小姑娘産生這種不可描述的沖動。

是啊，小姑娘，她還在讀研呢。

每當想起這點，林煦心底總有種罪惡感，自己已踏入社會兩年，可對方隻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學生。

上學期間，不乏女生給他遞情書，也總有幾位大膽的直接表白，林煦無一例外禮貌回絕。他工作後，家裡長輩開始着急，但始終尊重他的意願，倒也沒有給出什麼實質性的壓力，隻是偶爾在飯桌上說兩句，說完就沒了下文。因此，對于戀愛，對于結婚，林煦一直抱着順其自然可有可無的态度。

然而當下，這種策略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第一次，他對一位女生産生了無法抑制的好奇心，或者說，欲望。

就像他說的，工作再忙也要換腦子，但或許隻是因為這種難以抑制的欲望催促着他去見她，他替女孩翻譯好了滿文檔案，在下班時刻送去筆記本。

在晚風中，在斜晖下，他第一次叫了女孩的名字，他已在心底練習了多遍。女孩的名字很美，簡單的發音增添了他在心底默念時不具備的韻味。

短暫的接觸讓林煦更加笃定了心裡的想法，她确實涉世未深，像一隻被保護得很好卻又很警覺的兔子，同時，也确實散發着一種對他而言緻命的、難以言說的魅力。

林煦沒有放任欲望支配自己，她太美好了，美好得讓他不忍觸碰，一如往常，理性再次占據上風——至少他目前這麼認為。

或許該趁着休假換個環境，這樣就能換換腦子。

抱着這種想法，他在周末驅車回了許久未去爺爺奶奶家。

剛打開門，就聽見裡面客廳裡傳來一聲渾厚的笑聲：“壓你馬腳！”

換鞋的林煦一笑，這又是在和哪位棋友切磋。

“你到啦！”

林煦看向聽到動靜走過來的黃曉梅，應道：“是啊，好久沒來看您和爺爺了，他在下棋？”

“他除了下棋還會幹嘛？”黃曉梅和林煦朝裡走，“晚上想吃什麼？奶奶給你做。”

“讓陳姨做吧，您歇會，不過還真有點想您做的油爆蝦了。”

“我就知道你念着這個，已經和小陳說了，買點蝦回來，我先去給你們洗點水果。”說着黃曉梅走向廚房。

林煦走近兩位下棋的老人，另一位老人他不認識，估計是他爺爺新交的棋友。

“爺爺。”

林季同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端起一旁的陶瓷杯呷了口茶：“忙完了？聽你爸說你剛處理的案子不簡單，難怪這麼久沒來看我們。”

“是有點複雜，”林煦搬了個凳子，坐在二人身旁觀戰，“不過已經告一段落了。”

“這就是你孫子？”

“是，這是我孫子林煦，”林季同笑呵呵回應，語氣裡是掩不住的自豪，偏頭對林煦說道，“快叫人，這是你杭爺爺。”

“杭？”林煦愕然。

“沒錯，我這個姓是比較少見，杭州的杭。”杭知年以為林煦和旁人一樣，對自己的姓氏感到驚奇。

“杭爺爺您好，我是林煦。”反應過來的林煦說道。

“你杭爺爺可是明史大家，厲害着呢！”

“沒有沒有，”杭知年連連擺手，“你就别擡舉我了，我隻是一個研究明史的老學究，而且還得聽家裡那位去排隊領雞蛋。”

明史？杭璇學的是清史，那看來隻是巧合，自己剛剛想到哪去了。

“我不是也一樣嗎？不領雞蛋我們也不會認識。”

“也是也是，”杭知年偏頭沖林煦笑道，“我和你爺爺就是排隊領雞蛋認識的，那天隊伍長得呦！”

黃曉梅端着兩盤果盤出來，遞給林煦一盆：“你自己回房間歇會吧，他們兩個老頭子自己玩，你不用陪着。”

“你奶奶說得對，你很久沒回來了，你奶奶把你房間收拾了一下，你去看看。”

“好，那我就上去了。”林煦起身和三位老人告别。

杭知年将小兵往前挪了一格，擡眼望向林煦二樓的背影，問道：“你孫子是律師？”

“是，已經工作兩年了。”

“子承父業，孫又承祖業，真好！”

聽出對方話裡的豔羨，林季同瞄了杭知年一眼：“怎麼？你孫女沒學曆史？”

“學是學了，”杭知年歎了口氣，“隻不過沒學明史，學的是清史。”

“清史？”林季同拿着“車”的手一抖，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太過分。

“你趕緊下！”

林季同将車回防，安慰道：“清史也是重要的曆史嘛，也算是傳承了，你别跟個老古董似的，開明點！”

“我是早就想開了，”杭知年目光在棋盤上逡巡，“孩子喜歡最重要，就是她爸，從她保研那會就不同意，搞得杭璇這一年半都不怎麼回家。不過最近兩個月好點了，至少願意來我這了。”

“其實我孫子也喜歡清史，”林季同瞄了眼二樓，拿着旗子在手心把玩，“還不是一般的喜歡，自己把滿文都學會了。”

一直在一旁聽着兩人談話的黃曉梅說道：“老杭，你孫女這周回來了嗎？回來的話就讓玉萍帶她過來呗，難得有共同愛好，讓孩子們見見。”

“回來了，昨天晚上回來的。”

“那就讓你家玉萍帶她過來吧，大家晚上一起吃個飯，”林季同看向自己妻子，囑咐道，“你記得讓小陳多買點菜回來。”

“我馬上給小陳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