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急促地兩聲響,江秋以為是容周行,擡眼觑過去,卻發現進來的是劭河清。
“你……唔,什麼事?”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劭河清把手裡的卷子往桌上一攤:“這裡,沒避太祖諱,這種事石大人肯定是見不得的。”
科考條框衆多,其中一條,就是用字不能冒犯尊貴者名諱,而要用相近字代替,諸如犯太祖諱這種事,遇上格外迂腐的考官,是要報上去殺頭的,遇上惜才的,也就是裝作未見,把卷子從中舉的名單上劃下來罷了。
——劭河清這是問江秋該怎麼處理。
江秋把那文章看了:“這文章寫得很好。”
劭河清:“按文章高下評,這張卷子能摘前三甲。”
江秋:“唔,那就給他三甲。”
劭河清:“啊?這卷子上明晃晃的犯尊諱,我是問你撤掉還上報,你在想什麼?你不要命了?”
江秋的指尖從卷面上那個“崇”字上劃過,漫不經心道:“找個文書,把卷子譽一遍,舊卷子燒了就完事。”
劭河清抽了口氣:“……這會不會太……”
會不會太冒失了?
江秋半天沒聽到響,看見劭河清站着沒動。
他歎了口氣:“劭大人。”
劭河清目光怔然地看着他。
“我說要改卷子,改便改了,這件事頂到頭,就是石大人去陛下面前去告我,或者把這件事拿出去到處說。”
“陛下要選才,不會真的追究我們,天下人的口舌——就算沒有這一遭,我本來在天下口舌中,也不是什麼忠臣良将吧?”
劭河清說:“你現在的手腕比在灞州府時還要強硬。”
“說的呢,”江秋垂眼,抿出一個很淡的笑,“新黨要改革嘛,就總要有第一個奮不顧身的人撲上去。”
容周行推門進來時,聽見的就是這一句話。
劭河清悄悄地閃了,容周行拖了椅子,和江秋坐下來吃飯。
先前江秋和劭河清的話題,兩個人誰也沒有接着提起,他們還是拉着日常流水賬,說這個菜好那個菜不好。
容周行說:“我都看你瘦了,明天多燒幾個肉菜給你。”
江秋吃飯很快,一碗米飯空了,他擱下筷子,猝不及防地說:“你想随尚衣令去青州。”
這不是問句。
容周行在心底歎了口氣:江秋監視他。
江秋:“你要去青州幹什麼?”
容周行又沉默了。
半晌,他才含混道:“有些未盡之事。”
江秋對此隻是微微擡了擡眉梢:“我去向陛下請太醫陪你随行,天問裡你得用的盡管帶走,青州畢竟路途遙遠,尚衣令又是行軍的走法,你路上保重身體……朝中事你不用擔心,我和折柳在,亂也波及不到你們在外面的人。”
容周行點頭:“嗯,還有……”
江秋看着他。
容周行說:“還有,你在朝中做事,總歸還是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這話說出來容周行就後悔了,因為江秋的目光變得似笑非笑起來,就這麼盯着他不動。
江秋的意思容周行不用讀都明白——
你要去做什麼都不告訴我,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做事的手段提意見?
容周行又想歎氣了。
容周行在齒間咬緊的那一刻在想,他們是怎麼走到這樣的局面的呢?
換到幾年前,江秋要是這種油鹽不進的态度,容周行是要發火的。但現在,時光随着情感的糾纏一起落到他和江秋身上,他們早就解不脫了,不是不快活就能一刀兩斷的。因此盡管隔閡已深,還是非要勉勉強強的湊在一塊,各自把各自的火氣往心裡憋。
就維持着這樣體面的、慘淡的平衡。
“好,我明白了。”最終還是容周行退一步,和江秋道别“那你在金陵多保重,這一行到夏末,我回金陵時再見。”
這天下午,劭河清總覺得江秋身上郁氣深重。
他以為是因為犯了尊諱的卷子,因此抓了文書,抓緊着把卷子安置妥當。
但都在一座翰林院裡,誰也瞞不過誰。
閱卷結束的時候,風聲還是傳出去了。
金陵的市井間起了一個謠言,說今年的三甲裡,有人是江秋江大人包庇欽點的,江大人膽大包天,在翰林院裡當衆給那考生修改卷子。
放榜前,容周行已随尚衣令北上,宮裡傳出聖旨,緣由沒說,就召江秋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