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直直迎上姜子牙的目光,一場海嘯就要在他眼底凝聚形成,“聞仲欺人太甚!我們沒有去闖朝歌王宮,聞仲卻殺上門來。是,娘的死是命中注定的,爹您看破紅塵可以一笑釋然。可她是我們的娘親,我和長姐不能不報這個血海深仇!”
“所以你們就去送死,讓我這個做爹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姜子牙劇烈地喘息着。他的身體顯得虛弱不堪,好像随時都會倒下去一般,原本已經幹涸的眼窩再次淌出眼淚,“招娣已經不在了,如果你們再有什麼好歹,爹要怎麼活啊?”
姜子牙幾乎是耗盡所有氣力才吼出這句話,話音未落就癱軟在武吉的懷裡。姜伋姐弟同時雙膝跪下,雙臂撐地大放悲聲。姜子牙勉力地直起身子,彎下腰虛扶了姜伋姐弟一把。待他們站起身,姜子牙呼了口氣緩緩道來,“就按照你們娘親先前所交代的,送她入土吧。還有,這事先不要告訴鲛兒,以免她動了胎氣。”
此刻姜子牙心神俱疲。看他外表依然唇紅齒白,内在卻快要成了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他扶着武吉蹒跚走出大廳。到了門口,姜子牙頓足回首,原本沉默悲哀的雙眼驟然迸發出冰冷鋒利的寒芒,态度不容許絲毫的質疑和違逆,“爹很快就會跟聞仲做個了斷,到了那日你們兩個誰都不許插手幹涉。”說罷輕輕掙脫開武吉的攙扶,甩袖離去。
這日,西岐丞相府的每個角落都挂上了紅布,掌上了紅燈。姜子牙緩緩脫掉丞相官服,輕輕換上他大婚時的赤紅喜服,金色絲線镌繡佳偶天成。臨鑒整冠,水鏡中浮現出洞房之夜馬招娣行卻扇禮時低眉嬌羞的甜美模樣。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但那美豔紅唇還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姜子牙凝視眼前光影,心頭一軟,恍惚間伸手去撫摸那粉嫩的臉頰,然手指觸碰的一刹那一切都消失不見了,隻餘萦繞在指尖徹骨的孤寂和清寒。他的眼角不知何時凝結了一滴淚珠,在這一刻無聲地滑落。
朝歌兵營,聞仲聚精會神地查看西岐最新情報。申公豹掀簾進來,匆匆行了一禮後急急開口,“我聽說姜子牙瘋了,太師可有耳聞?”
聞仲眉毛一擰,目光落在手裡的這份情報上,“老夫也剛剛得到探子的回報,說姜子牙在他亡妻的葬禮上穿着婚服,還把靈堂布置成了喜堂。”他放下情報擡眸看向申公豹,目光充斥着懷疑和不解,“姜子牙好歹也在昆侖山上清心寡欲了幾十年,情根當真還是這般深重?國師,這會否又是他的詭計啊?”
申公豹鎖着眉頭,“若他真是深情,那他早就該殺上門來了。可若說他薄情吧,他這般瘋瘋癫癫的,明顯是受了刺激。我這次是真的看不透,姜子牙這步棋是要怎麼走。”申公豹負手踱了兩步後提議道,“要不這樣。太師,就由我和鳳妃前去西岐投石問路。如果姜子牙真的瘋了,我們就把他結果了。倘若他沒瘋,我們就立刻撤手另做打算。太師就坐鎮軍營,以防西岐來襲。”聞仲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
西岐丞相府後花園,盛裝打扮的姜淑祥靠坐在一處低矮地假山石上垂着頭,對着腳邊的幾塊碎石子發呆。姬發悄悄來到她的身前,遞過去一卷白帕。姜淑祥擡頭,看了姬發一眼,搖了搖頭,再次低下了頭。姬發眼見姜淑祥憔悴傷心的模樣心頭浮起一抹疼惜,“雖說夫人有交代,要咱們開開心心地送她走。可是淑祥你強顔歡笑,如此難受夫人怕是會更加不安啊。”
姜淑祥聞言擡眸,這回才留意到姬發竟也一改平日深衣素樸,穿上了一襲錦緞華服。她嘴角漾着絲絲的苦澀,平時清脆婉轉的嗓音變得十分地幹澀,“二公子,你其實不必這般。”
“我既尊丞相為父,夫人當然就是我的長輩。她為護我而死,我理當遵從她的心願。”姬發近前一步,長臂一展環上姜淑祥微微發顫的肩,“不必壓抑自己,想哭就哭吧。夫人生前性情爽利,不會怪你的。”
姜淑祥還是沒有留下眼淚,隻是唇瓣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齒痕。這時從靈堂傳來一陣激烈的打鬥之聲,姜淑祥和姬發神色一緊,對視一眼後急急沖了過去。姜伋和哪吒他們手持兵刃眼睛通紅殺氣騰騰地圍着站在門口,馬昆攙扶着福伯恨得渾身發顫。姬發和姜淑祥撥開衆人到了裡面,一眼就見到堂中的靈柩竟然出現了細碎的裂紋。姜淑祥再也抑制不住,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姜子牙拄着打神鞭半跪在地上。他的發冠跌落,如瀑銀絲淩亂散開傾瀉而下。申公豹和九頭雉雞精站在他的對面,笑得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