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兒從昏睡中醒來,轉頭看到守在塌前的冰魄張口就問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好。冰魄點了點頭,将鲛兒的手搭在她隆起的腹部。鲛兒感受到生命的氣息,終于放下心來。她的目光在屋裡梭巡,冰魄知她想問姜伋在何處,于是道,“姑娘這次難受得蹊跷,公子在外間盤問呢。”
鲛兒面色略微沉了下去,這時姜伋掀簾進來。他向冰魄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則是坐到鲛兒身邊。鲛兒睫毛顫動似彩蝶翅膀,懇切道,“姜郎,我知道你不喜歡她們,可她們看着鲛兒長大,斷不會謀害于我。之前為着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伺候你,她們自薦枕席惹惱了你。可這隻是我水族的傳統,并非她們生了異心。姜郎,她們絕對不會為了搶奪你的寵愛而加害于妾的,請你明察,莫要冤枉了她們。”
“我知道。”姜伋手指随意地纏上鲛兒的發絲,“她們雖無害你之罪,但有失察之過,我少不得要懲戒一番。你歸來之後,水晶宮宮務我悉數交還與你,今後也不會過問,但在你身邊服侍的,我定是要管制的。”他微涼的手指溫柔描摹鲛兒精緻的眉眼,低聲問道,“鲛兒,如若為夫不再是馬家的家主,過着漁樵耕讀,布衣粗食的日子,你可還願意跟着我?”
鲛兒握上姜伋的手,清澈的眸子透着堅貞不渝,“你捕魚,我駕船。你砍柴,我剪枝。你下田,我送飯。你讀書,我研磨。君若不離,妾即不棄。”
姜伋掙開鲛兒,手背貼上鲛兒側顔,“你當真願意,不會後悔?”
“妾守在家裡,盼的是夫君能平安地回來。至于夫君從哪裡回來,妾并不在乎。”
姜伋此刻露出真心笑容,“我既娶了你,就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吃一點苦的。”他俯下身子,在鲛兒眉心處落下深情一吻。
五日之後,朝歌陶氏家主一封長信送到姜伋的案頭。姜伋閱罷微微一笑,将信随手投進爐火中燒毀成灰燼。隔兩日,因得到費仲尤渾暗中支持而能與馬家酒坊分庭抗禮的明月酒莊因向帝辛上供劣等酒水而獲罪,莊主下獄酒莊查封。拷問時,莊主大呼冤枉,稱酒水發酸是因為馬家設計陷害,提供了假的釀酒秘方所緻。微子啟以事關國君貴體為由主動請求調查此事。官府派人搜查,結果從馬家主宅暗格中搜出的秘方與明月酒坊提供的配方一模一樣,明月酒莊偷竊馬家酒坊秘方的勾當曝光,明月酒莊到此在業内再無自足之地,徹底翻身無望。自此又過了十日,馬家家主姜伋對外稱病,欲将家業傳給長兄馬昆。消息傳出,引發業内嘩然,馬家主宅閉門謝客,對外界猜測一概不予理會。
馬昆晝夜不歇快馬狂奔趕回主宅,踹開大門疾步走進主院大廳。族裡長老和各個店鋪的掌櫃齊聚一堂等候多時,見到馬昆進來紛紛躬身行禮。馬昆一身白衣沾滿了塵土,他扇柄一甩将下人奉上的茶盞打翻在地,斥退掌櫃們之後厲聲喝問,“你們到底對家主做了什麼?”
布坊的朱掌櫃雙手捧着一把短劍跪倒在馬昆身前,“大公子,我請來了一個道士作法,設計除去了主母腹中的胎兒。請大公子賜死。”
馬昆的臉驚愕得變了形,他抖着手臂指着朱掌櫃,“朱成,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你當年是個奴隸,是我向家主谏言讓你脫離了奴籍,是家主破格任用你為掌櫃。你居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馬昆氣急擡腳狠狠踹向朱成的胸口,朱成受不住這窩心一腳,身體立時後仰,短劍劍鞘劍身脫離分落在地。朱成知道馬昆動了真火,忍着胸口劇痛,連嘔出的血都不敢去擦,趕忙起身跪好。長老們随着朱成齊齊跪下,“大公子息怒,此事是我等共同商議的結果,非朱成一人的主意。等您正家主之位後,我等任您處置絕無怨言。”
“呵呵!”馬昆怒極反笑,“我當了家主後就把你們全都給辦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唱獨角戲?你們早就算準了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在這跟我扮什麼忠心奴才!”他仰頭長歎一聲,“朱成,還有你班長老,都跟我到祠堂來!”
馬家祠堂排位林立,堂内兩側各燃三十支蠟燭,馬老爺牌位前供了一個精緻的玉匣。馬昆敬香後肅聲問道,“當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們說,行歹毒惡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長老們長跪在地,抿嘴半晌後方才悲慨道,“大公子,我們何嘗不知家主能幹哪,可是,他到底不姓馬呀!他先是收養了姜衡,後又往主母的肚子裡揣了一個,那可是嫡長子。他有手腕,有魄力,倘若将來他執意将馬家家業傳給他的兒子,咱們誰能攔得了啊?”
“所以你們讓弟妹滑胎,就是給姜伋暗示讓他讓位。他要是不讓,你們就準備後招逼他讓,是不是?糊塗!”馬昆大力甩了一下袍袖,怒聲斥道,“目關短淺的東西!弟妹懷的是什麼?是姜家的嫡長孫!姜淑祥是幹什麼的?你們這等微末伎倆能瞞過她的眼睛?一旦事情敗露,姜家還容得下姑母嗎?姜伋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憑他積攢下來的财力和人脈,另起爐竈易如反掌。如果他調轉槍頭來對付馬家,我們誰應付得了?照目前的形勢看,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姜子牙現在是西岐的丞相,未來就是開國功臣,馬家害死了他的孫兒,他會放過我們嗎?憑他的能耐,捏死我們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到了那一天,不是馬家改姓的問題,是我們的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的問題!”馬昆大口喘着粗氣,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竹簡摔到長老們面前,“自己看看,我們身邊有多少強敵等着喝我們的血。要不是姜伋布下了疑陣令他們不敢擅動,咱們家的産業早就被那些奸商昏官分光了!你們以為明月酒莊破産是誰設計的,你們以為微子啟憑什麼幫咱們說話?你們扪心自問,姜伋離開馬家後,咱們能撐多久?”
長老們看着竹簡面面相觑片刻後伏地嗚咽。馬昆負手閉目長歎,“你們都看輕家主了。還記得易兒滿月那日,家主入祠堂祭祖。你們知道家主對祖宗說了什麼嗎?”馬昆恭敬取下玉匣,取出裡面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絹帛,遞給衆長老。長老們接過後展開,絹帛之上是姜伋挺拔俊秀的字迹。絹帛上寫着:列祖列宗在上,今特立馬昆之子馬易為馬家少主,待其成年後繼承家業光耀馬家門楣。望祖先保佑,不肖子孫姜伋敬告。
馬家長老們讀罷情緒崩涕泗橫流,馬昆亦淚流滿面,“如今正逢亂世人心叵測,家主唯恐易兒遭遇不測這才秘而不言。他一片苦心竟被爾等這般辜負,爾何太忍?”
朱成猛然起身欲撞柱謝罪被馬昆喝止。他紅着眼睛冷冷環視跪地衆人,“你們現在還要家主讓位嗎?”
衆人叩首直呼不敢,馬昆緩緩點頭,“好,那就立刻起身随我去面見家主,是殺是剮,憑家主發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