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王面色微變，拱手道，“三妖手段狠辣，公子資曆尚淺，臣恐他無法擔此重任。”

冥王眉梢上揚，“不過是對付三個小妖而已，怎地就成了重任？姜伋位居七十二冥官之上，倘若連他都無力與之周旋，難不成還要本尊親自走這一趟嗎？”

閻羅王語塞，惶惶不敢再言。姜伋半跪承命，語調平靜如常。冥王思忖片刻，道，“話說回來，那隻小狐狸确實很狡猾，不太好對付。這樣，本尊給予你便宜行事之權，冥界的鬼差陰兵随時随地供你調配，法旨即刻下達。”

姜伋叩首謝恩，冥王道了聲起。侍婢上來獻茶，冥王端起了茶杯。西伯侯看出來冥王送客之意，遂出言告辭。冥王微微颔首，吩咐了閻羅王一句。哪吒道，“你們先走，我去找師叔和師叔母。”

冥王叫住哪吒，眸色森森，“你可以把馬招娣帶走，但姜子牙必須留下。”

西伯侯震驚問道，“冥王不是說過，不會降罪于在下和丞相的嗎？”

冥王眉間寒氣凜冽，“本尊隻說不怪罪姜子牙開啟世子棺木，沒說不追究姜子牙擅窺冥界史籍。”

姜伋吓得猛地擡頭，冥王厲聲斥責，“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敢直視本尊？”

姜伋迅速垂下眉目，西伯侯一衆此刻才注意到，不管是陪酒的閻羅王還是侍宴的婢仆，無一不是低着眼眸。姜伋下拜頓首，懇求道，“家父并不知道史籍收藏所在，又如何窺得？依臣愚見，這中間必有誤會，還望王上明察。”

冥王道，“本尊并沒有說你爹一定犯禁，個中緣由本尊自會查問清楚。你且退下吧，這事你不用管了。”

姜伋挺着脊背擰眉半晌，行禮告退。冥王似乎沒了興緻，恹恹地打了個響指，整個花園瞬間隻剩下了花葉簌簌和流水潺潺。冥後悄然過來，跪坐在冥王身畔，服侍冥王飲下了一碗碧葉羹。冥王疲憊阖目，躺下身子頭枕上了冥後雙膝。冥後莞爾俯身，纖細的手指摩挲着冥王墨色長眉。冥王嘴角微微上翹，伸手握住冥後光滑的皓腕。冥後伸出另一隻手輕柔地攏着冥王的鬓發，“王上今天辛苦了。”

冥王淺淺笑道，“那王後打算如何慰勞為夫？”

冥後眉尾稍擡，“妾不是已經伺候過王上湯羹了麼？王上還想要什麼？”

冥王緩緩睜眼，不經意間瞥見紮在冥後手指上的針眼，眸色倏然嚴厲，“方才是碧霞元君陪着你的？”

冥後察覺冥王動怒，趕忙解釋，“是妾縫制香囊的時候不小心紮到的，與碧霞元君無關。”她唇瓣泛起一層蒼白，“妾無用，請王上責罰。”

冥王皺着眉頭，疑惑的視線落在冥後中指上的赤瑕指環上。冥後道，“姜夫人說做針線的時候戴個頂針就不會紮到手，可是殿閣裡沒有頂針，碧霞元君就翻出了這枚指環。”

“頂針？”冥王乍聞這件物事覺得新鮮。冥後把馬招娣的話複述了一遍，微微聳了聳肩，“妾也是頭回聽說，未曾目見。”

“這有什麼？”冥王懶懶地道，“馬招娣就在冥界，讓她去鬼市給你挑一個。或者，讓她畫一個圖樣出來，吩咐工匠打造一個給你。”

冥後眉尖略略發緊，“這樣會否不太合适？這一世馬招娣好歹也悉心照料着您。”

“上一世呢？”冥王嗤笑道，“不負天下，不負君王，獨獨負了我。”

冥後幾不可聞地低歎，“王上呢？逆魁挾持世子之時，王上是如何選擇的？”

冥王的面龐蒙上一層悲怮的灰色，沉默良久，他才澀然道，“本尊的确不該責怪于她。”

冥後見狀趁勢勸道，“無論如何，這一世姜子牙夫婦總算盡了父母的道義。王上就體諒他們的愛子之心，赦免了他們吧。”

冥王嘴角勾起，坐起身來。他捏上冥後的下颌兒，眯起了眼睛。冥後順着王上的力道擡起了臉龐，神色誠惶誠恐。半晌，冥王松開了手，攬冥後入懷，“灼華，為夫曆經十世輪回，唯獨這最後一世才算是嘗到了一絲滋味。”

靠在冥王胸膛上的冥後眨了眨眼，長睫似一把展開的羽扇，“王上想要他們留下什麼？”

泰山府君望了一眼立在階下發蒙的姜子牙夫婦，又扭頭看了看兀自悠閑品茶的冥王，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主殿的氛圍尴尬得詭異，陪侍在側的閻羅王渾身冷飕飕的。半晌，冥王放下茶杯，閑閑地問道，“本尊的請求這麼難嗎，竟然要掂量這麼久。”

泰山府君聽出了冥王話語裡的不耐，遂開口道，“姜子牙，泰一隻不過要你夫婦親手做龍鳳枕一對，虎頭鞋一雙及頂針一枚，又不是要你們的命，至于猶豫成這樣嗎？”

姜子牙挑了挑眉，馬招娣跟着賠了一個笑臉，“敢問冥王，您想要什麼樣式的？”

冥王的指關節扣了兩下案幾，貌似随意地道，“你們給自家兒女準備什麼樣的，本尊就要什麼樣的。”

姜子牙眸色一動，馬招娣心尖顫顫斂容問道，“冥王，王後也沒有父母親戚嗎？”

冥王沉聲道，“歸墟早年叛亂被誅，歸墟祭司夫婦連同親族皆屬逆臣，均已棄葬遠郊，不受祭享。我冥界王後，豈有認賊作父的道理？”

王後匹配至尊，自是不能悖逆冥王。同樣的，人間的國母垂愛四海，亦不能循私情而廢公允。姜子牙夫婦眸色複雜地對視一眼後，馬招娣拍了拍胸脯，滿口應下。冥王颔首緻謝，軟糯糯的目光落在了手心裡的赤瑕指環上。姜子牙攜馬招娣無聲退出了主殿，遙望着随風搖擺的水晶蘭，發出深深地歎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