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姜淑祥冷斥一聲,甩袖進來,“姜伋,你給長姐記住,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局,隻有解不開局的人!”她凜冽的眼神裡潋滟着冰雪樣的冷靜與自持,通身流轉的鎮定自若不輸世間任何一位須眉男子,“阿伋這些日子辛苦了,為了犒勞你,長姐也備了一份禮物送給你。”她右手翻覆向上托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天水碧寝衣,沒好氣地撇進了姜伋的懷裡。馬招娣牽了牽姜淑祥的衣角,輕聲責備道,“糖糖,果果這會兒正難受着呢,你說話就别這麼沖了。”
姜淑祥刮了一眼坐在榻上兀自摸着料子的姜伋,頓足道,“娘,您到現在還把他捧在手心裡?外公離世前反複叮囑,要他保馬家好聚好散,可他呢?您哪,算是白疼他了。”
馬招娣蹙了下眉頭,欲替姜伋辯解兩句,馬昆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這件寝衣薄如蟬翼輕若煙霧,世間罕有啊。這織物的絲線比頭發還要細,天底下那種蠶能吐出這麼細的絲來?”
“大哥見過。”姜伋把寝衣抖落開,仔細地觀察着料子上的紋路。馬昆轉了兩圈扇子,環胸道,“跟冰蠶絲的織物有十分相似,不過這件寝衣要更為精緻密實得多。”
“那是自然。”泰山府君接口道,“這是桑部今年獻上來的貢品,我瞧着樣子還算不錯,便當做獎勵賜給了氐氏一匹。”
“桑部?”姜伋嚼了嚼這兩個字,嘴角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彎起眼角,擡起頭饒有興緻地說道,“長姐,你上輩子是狐狸精吧。”
姜淑祥聽得姜伋打趣的頑話立時羞惱不已,倒豎着娥眉怒聲回怼,“我上輩子是你娘!”
“又占我便宜!”姜伋狠狠地盯了姜淑祥一眼,轉臉向泰山府君請示道,“君上,伋兒要去桑部一趟,與雅卓談一筆生意,望君上恩準。”
泰山府君面色和藹地拍了拍姜伋的頭,“去吧,不過桑部苦寒無比,你不可逗留太久。到了時辰,本君會遣閻羅王去接你。”
鲛兒受召入内,服侍姜伋梳洗過後,取來衣袍伺候姜伋穿戴。候在旁側的閻羅王收到姜伋的眼色退了出去,鲛兒低眉順目地坐在了姜伋的膝上。墜在她耳朵上的藍寶石墜子輕輕彈動了兩下,姜伋嚴肅地擡了擡眉,“最遲明日,馬家就會有貴客上門。你身為當家主母,知道該如何宴客嗎?”
鲛兒胸有其實已有所謀算,但面上還是微微搖了搖頭,一副洗耳恭聽的乖順模樣。姜伋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伸頭附在鲛兒的耳畔低聲叮囑了一番。外頭傳來馬昆意欲同行的請求,姜伋放下鲛兒,整衣出去,“大哥即刻返回馬家,務必要讓同行知道,咱們家非常重視這筆生意,對于西伯侯府的信任和四公子姬旦的看重感激涕零。”
馬昆用心好生揣摩一番後明白姜伋話外之意,俯身道喏。姜伋拜别泰山府君,禦風趕往桑部。馬招娣兀自在邊上抱胸踱步,苦思了半晌,依然不解姜淑祥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馬昆笑道,“還能有什麼,無非是和桑部聯手呗。這冰蠶一族的編織功夫以及針黹技巧乃天界翹楚,有他們相助,無論什麼樣的生意,都能完成得漂漂亮亮。”
“大哥想的簡單了。”姜淑祥的嘴角勾出一抹慧黠笑容,“姜伋是要桑部全盤接手這樁生意,并且還是心甘情願地主動接手。”
馬招娣驚得眼睛溜圓,馬昆若有所思地斂起了神色。泰山府君姿态悠閑地坐在榻上,頗有趣味地把玩着馬老爺送給姜伋的九連環。姜淑祥撥弄着供在殿内的菩提花,眼波深沉似海,“與桑部合作,牽頭的還是姜伋。一個市井商人,生意遍布九州,尚且可以推說是祖宗蔭庇,但若這個商人能三界通吃,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單生意無論做成與否,姜伋和馬家都會處在漩渦之中。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挖一條溝渠,把水給引出去。桑部慘遭軒轅墓三妖及申公豹的暗算而瀕臨覆滅,爹奉西伯侯的命令加以照拂,桑部知恩圖報理所當然。更何況,桑部的仇人與西伯侯府一緻,攬下此事亦順理成章,憑誰都不會有半點質疑。對桑部而言,非好戰族類從不養兵,又受九重天規條約束,無法親手保此血仇。而同西岐達成一線,既順應了天命,又了結了私恨,一舉兩得。而對西伯侯府而言,得到桑部的支持,等同削弱了軒轅墓三妖的勢力。至于姜伋和馬家,也可衣不沾塵地抽身而退,皆大歡喜。”
馬昆唰地展開扇子,凝眉道,“賢妹固然思慮周全,但若要計劃順利進行,還需打通一個關節。西伯侯是有德君子,會食言而肥嗎?要他主動毀約,恐怕不容易啊。”
姜淑祥自信滿滿,“西伯侯作為西岐之主,凡事當然要優先考慮百姓的利益。桑部織成的戰衣,不僅能驅寒保暖,更能成為士兵用來抵禦攻擊的一道屏障,西伯侯一定會動心。他所猶豫和在乎的,無非是與爹的君臣之情姻親之誼罷了。所以,隻要把爹安撫住了,便沒有任何問題了。”
馬昆揚起了嘴角,潇灑地搖着扇子,“姑父是賢臣,事事以大局為重,不用想都知道,他必定是滿口答應。妹子,姜伋說的沒錯,你上輩子就是一隻狐狸精。”
姜淑祥瞟了馬昆一眼,落寞輕笑,“我若真是狐狸精轉世,怎麼會連一個男人都攏不住?”
馬昆明白過來這句玩笑其實是觸到了姜淑祥藏在心底的隐痛,遂收起扇子認真道,“怎麼沒攏住?二公子整顆心都撲在你身上,成天圍着你轉呢。”
姜淑祥沒有接話,隻是唇瓣微微抻動了兩下。馬招娣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眸色複雜難辨,不知是在重新認識長大了的孩子,還是在無聲地控訴着如今這艱難的世道。泰山府君放下九連環,寂靜的殿閣内隻回蕩着他沉重而悲憫的唏噓聲,分外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