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冷的陰風嗖嗖灌進窗縫,掀開了帷簾的一角。冥後猛地驚醒,鯉魚打挺般地從榻上坐了起來,正站在廊下觀看胐胐捕捉七色繡球的冰魄聞得動靜趕忙進去伺候。冥後緊皺眉心啜飲着湯藥,黑黢黢的汁水折騰得她幾乎喝一口嘔一口。冰魄在旁瞧着實在不忍,含淚握住了藥碗,“姑娘,要不咱們就不喝了吧。”
冥後輕輕别開冰魄的手,舉起藥碗将剩下的藥汁一飲而盡。冰魄服侍冥後漱口畢,端上一小碟紅棗蜜餞,“姑娘,吃點蜜餞解解苦吧。”
冥後拈起一枚微微抿了抿,隻覺得索然無味。冰魄撤下碗碟,轉身取來金絲小葉紫檀錘子,一壁給冥後捶腿一壁沒好氣地抱怨着,“君上實在太過分了,總是想着法地收拾您。”
冥後警告地瞪了冰魄一眼,慢慢地說道,“管好你的舌頭,否則本宮也不知道它還能在你的嘴巴裡留多久。”
“奴婢這不是心疼您嘛。”冰魄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姑娘,不如下回藥送來的時候,奴婢悄悄地給倒了?”
“就有這點小聰明!”冥後戳了戳冰魄的眉心,斂眉道,“淩虛閣上下多少雙眼睛盯着,你那點手腳如何隐瞞得住?一朝事發,那就是欺君之罪。到時候,本宮跟你都得進冰室掃雪去。”
冰魄抑住淚意酸聲說道,“可是姑娘,您這樣捱着也不是個辦法呀。要不您向君上求求情,免了這湯藥之苦?”
冥後勾了勾唇畔,冷冷笑道,“這是君上的恩典,本宮唯有領旨謝恩的份兒。就好比外頭那隻孽畜,本宮再不喜歡,臉上也得擺出高高興興的樣子來。”
冰魄絕望地阖目,直覺得這華麗的淩虛閣就是一座森然的牢房,把冥後挫磨得遍體鱗傷。冥後亦垂睫不語,仿佛是在悼念她埋葬于此的芳菲韶華。泰山府君掀簾進來,察覺殿中氣氛不對,不由得皺了皺眉,“灼華,你這是怎麼了?”
冥後回過神來,趕忙下榻攜冰魄跪倒奉迎。泰山府君叫了聲起,閑閑地落座主位。冥後奉上雪白描青梅湯盅,溫婉笑道,“君上,這是庖廚新制的冰糖百合炖雪梨,您嘗嘗。”
泰山府君舀了一匙細細品了品,贊賞地點了點頭,“有滋有味,确實不錯。”他放下湯匙,吩咐道,“命廚房再制一碗,給伋兒送過去。”
冥後凝眉一瞬,斟酌片刻後小心翼翼地說道,“君上,妾聽聞公子貴體違和湯藥不斷,那飲食方面是否也該注意一些?”
泰山府君聞言怔忪,旋即颔首,“嗯,王後言之有理。這樣吧,你去問問孔宣,什麼樣的膳食對伋兒有益,按照他的囑咐,給伋兒好生調配。”
冥後屈膝道了聲喏,跪坐在泰山府君身邊侍奉。冰魄察言觀色,看出泰山府君有事要與冥後相談,遂扯了個由頭退了出去。泰山府君凝睇冥王半晌,直到冥後惶惑深重,才沉沉開口,“王後,你被王上囚禁之時,可是有了身孕?”
冥後的臉色陡然慘白,眼中似有什麼東西洶湧而出,不勝怯弱的身子猶如風中的殘葉。泰山府君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軟聲道,“你别怕,本君并非要追究當年之事,隻是想問個清楚。”
冥後别臉拭去眼角水痕,一抹哽咽亘在喉間,“回君上,妾當時的确懷有身孕,可王上認定妾腹中是個孽種,執意賜妾堕胎。”她再也無法自已,撲跪到泰山府君跟前泣聲道,“君上,妾鬥膽,以王上福澤起誓,妾腹中孩兒的的确确是王上的親生骨肉。”
泰山府君面露憐惜,俯身扶起冥後,憫然道,“本君相信你,泰一……也是信你的。”起身出了淩虛閣,泰山府君若有所思地瞥了在冰魄懷裡拱來拱去的胐胐一眼,漠然道,“把這小畜生抱走,淩虛閣不适合養這些東西。”說罷,負手行至碧紗櫥,舐犢般地撫摸着敏毓世子玩過的六博棋,側首掩住懸在眼角的淚滴,故作淡聲地喚來水草馬明王,“你親自去一趟陽間,向姜子牙傳達本君的旨意。”
李長庚環胸倚柱,望着千恩萬謝地把水草馬明王打發走的姜子牙夫婦,一臉地佩服,“真沒想到你們會這麼痛快就答應了泰山府居把馬易養在膝下的要求,我還以為你們會拒絕,至少猶豫些時候。”
姜子低下頭整理袖口,李長庚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瞧真了開在馬招娣唇畔的笑靥極速地衰敗和枯萎。小妹面色有些難看,開口問道,“馬姐,姐夫,等阿昆回來,咱們要怎麼說啊?”
馬招娣癱軟着坐下,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幹了,“咱們也是沒法子,誰讓易兒的眼疾隻有泰山府君才能治得好呢?”
“真沒想到,易兒居然是魁星座下的冥官轉世,還保留着陰陽眼,真是造化啊。”姜子牙似笑非笑地感歎着,淡然的表情頗值得玩味。馬招娣看了眼時辰,微微擡手扯了扯姜子牙的袖子,啞着嗓子提醒道,“相公,你今天不是要陪侯爺去校場看練兵嗎?可别耽誤了。”
姜子牙握住馬招娣的手,柔聲道,“你累了吧,我先送你回房休息。”說着伸手把馬招娣扶了起來。李長庚梗着脖子灌了一口酒,微眯起醉眼冷冷地說道,“子牙,當心情場得意戰場失利。”
“師兄說的是。”姜子牙攬上馬招娣的腰身,回頭朝着李長庚粲然笑道,“所以師兄修成了主管殺伐的神仙,當飲用一樽酒。”
李長庚握着酒囊的手指倏然泛白,滑至喉間的酒液燃燒得厲害。姜子牙這分明是在諷刺他斷情絕愛遺世孤獨,這小子,被人間的煙火氣缭繞了些時候,嘴皮子倒是越發厲害了。李長庚擠弄着眉毛想要再喝一口酒,卻悲哀地發現酒囊已空。他聳了聳肩,提步躍上了雲頭。小妹扭頭看了看内廂,又擡頭望了望天上,攤了攤手,轉身去了廚房。竈台上咕噜咕噜地炖着姜湯,敖丙在旁邊急得直搓手。程碧蓮白了他一眼,手上有條不紊地切着蔥,“這湯呀,一定要小火慢炖才入味兒,若差了火候短了時辰,味道就變了。”她的頭轉向門口,笑臉迎接小妹,一臉地乖巧,“武夫人,您說是不是?”
小妹跨過門檻邁步進來,掩唇而笑,徑自坐到一邊摘菜。程碧蓮揭開鍋蓋淺淺一嘗,稍稍點了點頭。敖丙見狀立刻上前盛湯,滾燙的湯汁濺到了眼睫也渾顧不上。程碧蓮取出帕子,一壁幫敖丙擦拭一壁說道,“着什麼急啊,至于這麼趕嘛,晚些時候會送了命不成?”
“公子食欲不振,用膳前飲些姜湯會好一些。”敖丙小心翼翼地把湯碗擱到食盒内,動作半點不敢馬虎。程碧蓮疑惑地收回帕子,出言問道,“你家公子到底是個什麼鬼呀?”
小妹喉嚨一嗆,猛地咳嗽了兩聲。敖丙目光倏然肅冷,直視着程碧蓮嚴聲說道,“阿蓮,公子不是你可以輕言議論的。你可以不把他當主子看,但你不可以不尊重他。等你過了門,就是内廷中人。你若有不敬言辭,少夫人必定是要懲戒的,我不想你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