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一直奇怪,我的妹妹好端端地呆在家裡,怎麼就招來了帝辛的青睐?”黃飛虎吞淚入腹,牙根沙沙地磋磨着,“帝辛,我從小伴你讀書視你為手足,你竟狠心斷送我妹妹的終身幸福,甚至不惜奪走她的性命!”
蘇護按耐不住沖将出來,一把揪住惡來的衣領,“照你這麼說,即便我女兒不進宮,比幹和商容他們也難逃一死,他為什麼還要召我女兒進宮,讓我女兒擔負狐媚惑主的惡名?!”
惡來甩開蘇護,冷冷道,“誰讓你把妲己許配給伯邑考了呢?伯邑考是西岐小侯爺,少有賢明深得民心,他若成了你的女婿,殷商王室還有哪位王子能駕馭得了?帝辛納蘇妲己進宮,就是想名正言順地解除你們兩家的婚約。後軟禁西伯侯于羑裡七載,除了打擊西伯侯府,也是為了引伯邑考入死地。”話至此處,惡來忽然轉頭凝睇西伯侯,“姬昌,你雖有百子,足擔社稷的卻寥寥無幾。彼時姬發還是個孩子,急躁沖動根本無法繼承爵位。伯邑考一死,你又老邁,西伯侯府自然也就消亡了。帝辛記挂着你當年的扶持之恩,所以他不介意給你一個安穩的晚年。”
“我甯願自己從來不曾說過那句話。”西伯侯眼波清冽喉銜寒冰,心口不時激起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姜子牙森然逼視惡來,藏于袖中的手不知是何時緊握成的拳頭,“這一切又與我嶽父何關?”
惡來憫然歎息,下意識躲開姜子牙灼灼視線仿佛是不敢提及當年之事,“老家夥曾得聞仲賞識提拔,帝辛自然以為他會歸屬自己麾下。沒想到,馬雲松突然解甲歸田,此後更是多番拒絕帝辛延攬,甚至轉頭與比幹結交……”
“所以,帝辛就理所當然地認定我伯公黨附微子啟嗎?”馬昆面露譏诮,睨笑連連,“明明是帝辛縱容費仲尤渾盤剝壓榨,逼得我伯公走投無路,這才不得已尋求比幹庇護,怎麼就成了我伯公必須死的理由了?”
“帝辛最開始并沒有打算要那麼多人的性命,特别是馬雲松,帝辛其實非常看重他的通濟才能,更何況,馬雲松十分知趣,每逢天災人禍,不消帝辛張口,馬雲松都會乖乖把錢捧出來,所以起初情勢還算樂觀。但是後來,一是聞太師攻伐南海戰時太長,二是帝辛日趨奢靡,為了解決王室困頓危機,伯夷和叔齊獻計,先是設局令馬家在生意場中受挫,然後再出手相助,逐步将馬家家主變成傀儡,以達到吞并馬家财富的目的,就像扶持望江樓的程烷一樣。隻是他們沒想到,這項計劃會被馬雲松一眼看穿,在伯夷和叔齊還來不及制定新計劃的時候,火速擇定了另一位繼承人。在聽說他家的女婿在山陽城協助西伯侯的二公子制服了申公豹以及從朝堂上傳出來的關于西伯侯謀反的言論後,又果斷地将自己唯一的外孫女許配給了百裡侯府,從而營造出了馬家依附聞仲的表象,制止了伯夷和叔齊構陷馬家投奔西伯侯府意圖謀逆的栽害計劃,從而成功的保住了馬家,保住了他最寶貝的三個孩子。”眼淚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奔湧而出,惡來仰着頭,一雙眼眸綻放出洗濯過後的澄澈光芒,“我這一生,殺了無數的人,可唯有在殺馬雲松的時候,我的手是顫抖的。我與他一樣,年輕的時候都懷有滿腔的熱血,都想保家衛國建功立業。老來回頭,馬雲松還是當年的馬雲松,而我……早已漸漸迷失了我原本的樣子。如今想來,真是太可笑了。”
“你跟我嶽父不一樣!”姜子牙疾言厲色,言辭之間不給惡來留絲毫顔面,“我嶽父也曾有違心的時候,可他的選擇從來跟你就不一樣!”
“是啊。所以,盡管老東西死的冤,但他保住了他想保住的一切。而我……直到現在,都還背負着逆臣的罪名,永遠見不得陽光。”一道鮮血自惡來口中汨汨淌下,惡來渙散着眼神望住姜淑祥,含笑從容說道,“你應該問過吧,他有沒有後悔過。”
姜淑祥迎視惡來,情态竟較姜伋更有馬雲松年輕時的風采,“我外公說,落子無悔。”
惡來笑意更深,“是老東西的回答,他就是這樣,清白如雲,正直如松……”一口殷紅血液噴出,淹沒了惡來此生的最後語句。封神榜自姜子牙的長袖中飛出,于半空中旋轉鋪開,耀目金光勾連出了惡來的名字。姬旦忿忿不平,失聲質問一個冷血殺手焉能成神。姜子牙抿唇不言,腦海中不禁浮現起當年馬老爺請求他救治惡來時的情景。
“子牙,惡來勤勞王事忠孝仁義,彼時邊陲有虎兕傷人,惡來無懼與之相搏,百姓感恩立生祠謝之。這樣的好人,就這麼死了,未免太傷人心了。”
姜子牙跪在漆黑的夜色中細細擦拭着馬雲松留給他的龍形酒觥,擡頭望向逆光而戰的西伯侯,“侯爺所謂的違逆天意,究竟指的是什麼?”
“其實當年先王并不是問本侯的意思,而是委托本侯占蔔天意。當時占蔔的結果,天意屬微子啟繼位,但本侯考慮到殷商邊疆不穩,微子啟性情柔軟恐不能彈壓四方,于是跟先王說,神授王權予子受。”
“難怪亞相會出面支持微子啟。”姜子牙感慨一句,複輕聲問道,“侯爺告訴子牙實情,是要子牙做什麼呢?”
“既然禍根是本侯種下的,那孽果也該由本侯親自摘去,不是嗎?”
“子牙明白了。”
雪白長絹緩緩鋪開,逐漸現出天地二字。姜子牙正襟提筆,在這兩個字的後面,鄭重寫下了一個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