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零零碎碎地漏進長窗,李長庚摔下酒囊目光灼灼地瞪住姜淑祥,“不行,這事兒伯父不能依你,我必須要告訴你爹!”
“告訴我爹?伯父,您真的喝多了。”姜淑祥把煮好的姜茶奉給李長庚,見李長庚不作取用,便順勢把姜茶放在了李長庚的手邊兒,“伯父,您想想,這事兒如果讓我爹知道了,他一定會立刻采取行動,行動對象,姜伋和馬家。姜伋無足輕重,但馬家,曆朝曆代供朝歌王室馳騁,殷商朝堂和帝辛的錢袋子,聞仲會容許旁人染指嗎?聞仲會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擊,而申叔父,絕對會趁勢把截教整個兒拉下水。我爹為了抵禦截教,自然而然會向闡教求援,于是,原本人間兩個政權之間的博弈就這樣演變成了闡教和截教之間的鬥争。如果申叔父膽子再大一點,再豁出去一點,把矛盾擴大化,那就是天界和冥界之間的争鋒。亂局一旦形成,誰來撫平?我爹?伯父?女娲娘娘?鴻鈞老祖?”
李長庚聞言沉默,思索半晌後緩緩别過臉去發出長長地一聲歎息,“伯父答應你,幫你找出潛藏在馬家的内鬼,幫你把馬家的消息封鎖在朝歌之内。”
“多謝伯父。”姜淑祥俯下身子深深施禮,姜茶穩穩立足于桌案熱氣缭繞不散。馬昆風塵仆仆地疾步進來,鼻翼微微扇動兩下後掀衣坐到了姜淑祥面前,“我已經安排好了,不過家主此次來朝歌所帶随從不多,情況不明,監看起來比較費力。”
“不怕,舉頭三尺有神明。”姜淑祥重新舀一碗姜茶遞給馬昆,“姜茶驅寒,大哥請用。”
“你果然求助了太白金星。”馬昆意料之中地向上勾了勾嘴角,接過茶碗輕啜,“太白金星與姑父交情匪淺,妹子确定他不會向姑父通風?”
“我已同他闡明利害,其實他比我們更害怕事态擴大。”姜淑祥眼波潋潋聲音淡淡,馬昆放下茶碗上身往姜淑祥方向稍稍前傾,“家主的身子……”
“心緒不甯,思慮不停,舞草之毒又極傷元氣,其所能引發的病症目前仍不明确。換言之,即便舞草毒素被清除,家主的身子也是不得康健了。”姜淑祥表情嚴肅下此斷語,馬昆深吸一口冷氣嘴唇緊抿成一線。突然間天地萬物裂成無數碎片,東華帝君微微擡眼正對上姜子牙青白面龐,“良馬不馴割喉待之,伯夷和叔齊手段雖然酷烈,但考慮到當時的情勢,如此處置還是可以理解的。”
姜子牙凝睇東華帝君眸色複雜,東華帝君拍了拍姜子牙的手背淺淺一笑。數不清的碎片重新拼接,姜伋着白色寝衣裹紅色披風歪坐在暖榻上雙頰如覆霜雪。姜淑祥診過脈後取來暖爐擱進姜伋的手心,馬昆呈上一壘竹簡,“家主,我和淑祥定計,先是招來阖府下人,告知他們家主平安并吩咐他們嚴守秘密,然後又把家主沉迷逍遙散已近瘋魔的消息放了出去引魚兒上鈎。此法雖笨了一些,但總算是揪出了内鬼。是給家主駕車的小謝,已經看管起來聽候家主發落。還有逍遙散在坊間黑市的販售鍊條也已查明全在這裡,幕後老闆就是伯夷和叔齊人證物證皆有。”
姜伋點了點頭道了聲辛苦,蹙眉盤算一番後直起了身來,“大哥,煩你幫我更衣,我這就親自上門兒會會他們。”
“好。”馬昆扶姜伋下榻幫姜伋更衣,并用脂粉遮住姜伋病容憔悴。姜淑祥擺上棋盤率先落下一子,馬昆送姜伋出門後斂衣回身與姜淑祥手談。四方棋盤劍拔弩張,姜淑祥毎落下一子則姜伋往前逼近一步,馬昆每扳回一城則伯夷叔齊反擊一招。黑子白子厮殺激烈各逞威風,纏鬥許久之後竟釀成三劫循環之局。和棋!姜淑祥和馬昆對視一眼後仍然選擇繼續僵持,直至姜伋佝偻着身子倦意濃重地進來方正式撤手。華雲服侍姜伋更衣小憩,姜淑祥囑咐馬昆把參湯熬上後便旋身去了西岐。丞相府内,馬招娣正聚精會神地噼裡啪啦地撥弄着算盤珠子,姜淑祥撲哧一聲輕巧伏上馬招娣的後背,“娘,您有算賬的功夫還不如直接問我呢,您有多少身家我心裡邊兒記得可您的賬本兒清楚多了。”
“廢話!娘這錢就是給你攢的,你要是記不清楚你不成傻孩子了麼?”馬招娣伸手把姜淑祥拉到了自己跟前兒,壓低了嗓音忐忑問道,“怎麼了,事兒都了了?”
姜淑祥笑容燦爛地重重點了點頭,偶然間她感覺渾身一冷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娘,這府上來了什麼人嗎?”
“娘碰見了一個小姑娘,蹲在路邊兒哭怪可憐的,娘就把她帶回來了,就安置在娘的房間,正好是個伴兒。”
“您從路邊兒帶個小姑娘回家做伴兒,那爹呢?”姜淑祥疑惑發問,直覺認定這裡頭必有文章,“娘,我知道您心善,但是現在世風日下,您還是長個心眼兒的好。”
馬招娣握着姜淑祥的手偏頭想了一會兒,颔首說道,“行,那回頭娘找哪吒和武吉商量商量。”
“找哪吒和姨父商量?不是,娘,您究竟是跟誰過日子啊?”姜淑祥眸色有異連連颦眉,馬招娣摟姜淑祥入懷暖如春風的表情下蕩漾的明明就是冷入骨髓的悲傷,“糖糖啊,娘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了你和果果,隻要你們過得好,娘什麼都不在乎。”
“娘……”姜淑祥眼角蓦然濕涼心頭随之泛酸,馬招娣舉起袖子蹭了一把面對孩子的時候卻依然是那副慈祥和藹的面龐,“你放心,這事兒就爛在娘的肚子裡,還有你大哥,不會跟你爹說也不會跟任何人說,娘死都不會說。”
姜淑祥微笑着垂了垂眉眼,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自袖中翻出一枚雪白色巴掌大小的月牙形鱗片親手埋入馬招娣的頸下,“娘,這是雪龍逆鱗,是我千辛萬苦才淘回來的寶貝,您務必幫我藏好了。”
外間響起了哪吒和武吉的呼喊聲,姜淑祥不欲暴露行迹遂施法隐去身形。馬招娣收起賬本和衣卧到榻上裝睡,姜淑祥等到哪吒和武吉擁着馬招娣出了房間才返回朝歌。姜伋小睡結束,這會兒正被馬昆按住下巴強制灌下一碗濃濃的參湯。華雲跪在一邊兒半是鉗制半是攙扶,姜伋劇烈喘息後指着馬昆咬牙切齒,“你……你放肆!給我傳家法!”
“家法你個頭啊。”馬昆拈着絹子為姜伋擦拭唇畔殘汁,姜淑祥徐步進來朝着姜伋稍稍彎下了腰身,“嗯,臉色尚可,恢複得不錯。”
“哼!”姜伋毫不掩飾地恨恨剜了自己的兄姐一眼,正經起神色擡手揮退華雲,“如何,沒有驚動爹吧。”
“嗯。殷商王室以外的任何一股勢力均未介入此事,馬家這局算是穩了。”姜淑祥随意揀了張墊子屈膝坐下,腦子裡的那根弦兒始終緊繃着不敢松懈,“果果,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姜伋苦笑,“我還能如何,不過亂世飄萍随波逐流罷了。還好,馬家于帝辛而言尚有利用價值,加之伯夷叔齊行事還算正派,咱們家撐得住。”
“伯夷和叔齊的确是有德之人,但此番你能全身而退,并不全是因為他們品德高尚。伯夷和叔齊為挽國勢需要你來生财,顧忌馬家姻親百裡侯府屬聞太師派系不願給費仲尤渾留下絲毫把柄,更是因為帝辛為充盈國庫不得已默許逍遙散流傳坊間之舉與先王旨意相悖。若無此三點顧慮給你留下談判空間,你以為你能全須全尾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