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觞晶瑩勝雪,越發襯得内盛佳釀顔色鮮紅如血。東華帝君笑吟吟地奉酒上來,殷勤招呼着對面冷若冰霜的泰山府君,“這可是邯鄲馬家的珍藏,據說南伯侯鄂崇禹臨死都還惦記着呢,真正的猴兒釀,金貴得很。”
“本君有伋兒孝敬,多金貴的酒本君都喝得起。”泰山府君言辭凜冽,撚指掐訣毫不客氣地收回了東華帝君藏在懷裡的白瓷酒瓶,“前腳在姬發面前給伋兒上完眼藥,後腳就拿馬家的酒來冥界找我,東華帝君,本君不知你的臉皮竟何時變得如此厚了。”
“泰山府君,你我是同袍是知己,你明知我的苦衷,又何必在此出言譏諷我呢。”東華帝君愁下臉色無奈歎息,單手端起羽觞仰頭把酒一口飲幹。泰山府君聞言雖感怅然,眼底依然有一痕忿忿揮之不去,“你出面保下玄武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給我設套。我沒戳破你,配合你,甚至為你斥責了伋兒,害得那孩子好一段日子都是戰戰兢兢的。那時我便告訴過你,折騰我可以,若敢折騰我伋兒,我絕不與你善了。”
“我不過是給伋兒日後添些堵罷了,我什麼都不說難道姬發就不會防着他嗎?姬昌口口聲聲都是與子牙傾心相交,你我俱是見慣風雲變幻的,你說句實在話,可能嗎?即使他現在沒有,為了給姬發來日鋪路,姬昌豈會不擺子牙一道。”
“姜淑祥委身姬發,姬姜兩家糾纏捆綁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姬發即位後會怎麼對付伋兒且放在一邊不論,你伺機生事這就是你的不對!”
“我也是為了子牙将來入主天庭籌謀,女娲命軒轅墓三妖托身宮苑迷惑子受雖是為了配合天數但到底還是在人間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女娲終不免失德已不适合繼續掌管天庭,我挑來挑去唯有子牙最穩妥。他生性仁厚,崇尚無為而治,有他統治衆神天界必定氣象一新。”
“所以你就故意在姬發面前高捧伋兒,想借姬發的猜疑之心來勻走伋兒分在冥界的心思,以此來減少姜子牙他朝掣肘?呵,東華帝君,我看你就是在東陽紫府裡坐得太久了,都坐傻了!伋兒是我冥界的上殿,當初你與泰一劃陰陽而治的協議規定得清清楚楚,隻要你天界不越線胡來,伋兒吃飽了撐的會去攪和你們天界那攤爛事兒!”
“就當我小人之心,千年前泰一率陰兵殺得天庭片甲不留,如今好容易得逢生機,我此番斷不能再出任何差錯。”
“既然知道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你還敢把姜淑祥給牽扯進去?姜淑祥的智慧原本是該如含苞牡丹一點一點綻放于姬發眼前,然你卻讓她似一輪烈日瞬間照耀姬發眉睫。倘姬發因此畏懼姜淑祥才情而将她冷落深宮宅内,你看姜子牙還會否與你同心同德!”
“姬發與姜淑祥是前世緣起今生了斷,即便不論前世隻談今生,姬發和姜淑祥又不是盲婚啞嫁,他不正是欽慕淑祥的品德智慧才決心求娶的嘛。再說了,淑祥可不隻子牙一個靠山,姬發若敢薄待她,孔宣也是不會答應的。”
“我不曾娶妻,但看泰一與灼華相處,對于夫妻之道慢慢也稍微琢磨出了些許。這夫妻之間呵護敬愛理當發自肺腑,若被外力推着逼着反倒不盡如意。一個不慎鴛鴦成了怨央,到那時候東華帝君,你可就是無良了。”
“不至如此吧?”東華帝君較泰山府君更加理不順這人間是非,可是位真正從瓊樓玉宇裡飄下來的神仙公子。姬發把姜淑祥抱在懷裡喂她吃粥,殘月碎成光屑随着清爽的夜風點點滴滴灑進窗格,“并非為夫有意亵渎神靈,隻是他這套算計人心的伎倆委實拙劣,還比不得那伯夷和叔齊高明。”
姜淑祥微笑眼眸與姬發對視,彼此情誼便這般自然地落入了對方眼裡,“倒也不盡然。歲月漫漫總有兩眼生厭的時候,我爹心疼我婚姻不順,可君臣有别又不便出言相迫,東華帝君這時若降一道神谕給你,諒你也不敢不從吧。”
“淑祥又拿婚姻之事與為夫說笑!你明知道東華帝君絕不會着眼于此。”姬發維護撂下空碗呵斥似動微怒,姜淑祥見狀便也不再戲言逗弄于他,“東華帝君出手必然是為了天界太平,所以……”
“所以,東華帝君這次的目标其實是内弟對吧。”姬發冷笑一聲,雙臂擁住姜淑祥的身子俯身說道,“内弟得泰山府君寵愛代行冥王職權,這招正是擒賊先擒王。隻是東華帝君想化我姬家朝堂為文火慢慢煎熬冥界公子的心血,是否該事先問我一句答不答應。”
“你自然是不會答應的。”姜淑祥翻了個身子伏卧在姬發懷裡,昂首望住姬發肅嚴說道,“姬發,從你我鳳凰于飛,我便決心同你攜手并肩共登金銮。但是姬發,正如你不會為了我賣了西伯侯府,我也不可能為了你賣了丞相府。”
“這是自然。”姬發低頭親吻姜淑祥的額頭,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光亮可鑒的青絲間來回穿梭,“家裡方才來信,說内弟無意間發現市場上有販售這次馬家酒坊送往前線的慶功酒,心生納罕,立刻便向西伯侯府投了案。爹雖按例羁押,但也隻是面子上的工夫。你還睡着,西伯侯府公文和丞相府私信便先後到了,嶽父沒說什麼,嶽母哭了一會兒也罷了。”
“這樣啊。難怪我醒來的時候,我娘的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姜淑祥臉色倏然稍淡,唇邊笑容也似有還無了起來。姬發眼瞧姜淑祥情緒驟然不對直以為她是在埋怨馬招娣偏心趕忙出言開解,姜淑祥莞爾搖首側身枕上姬發膝頭,“娘待我們姐弟如何,我最是清楚。正如你所說,阿伋遭了牢獄之災爹不發一言,而娘居然也能穩住沒跟爹鬧起來,說到底還不是擔憂我這個女兒無法立身自處嗎?我不是埋怨,我身為長女,無法替爹娘分憂,我是愧疚。華雲有異其實我早就察覺,倘那時我堅持己見徹查華雲,或許就可免去今日之禍了。”
“若想替爹娘分憂,淑祥首需保重自己。至于内弟,于公于私,我都不會讓他被一個蠢材連累的。”
“華雲稱不上愚蠢,關心則亂而已。倒是費仲尤渾,換了酒以後竟然不馬上銷毀,反而在西岐市場上大肆售賣,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些。”
“散大夫也如此認為,既是栽贓嫁禍,便不該這般随意地露出馬腳,他已向爹請命追查了。眼下要緊的,是盡快把内弟和馬家給摘出來。”
“不需太急,讓阿伋在牢裡呆兩天也好……”姜淑祥這會兒身體猶虛,聊着聊着困勁兒上頭又躺入姬發懷裡漸漸睡去。孔宣掐準了時辰進門給姜淑祥診脈,姬發多番确認姜淑祥無虞後方才徹底安下心來。孔宣收拾藥箱離開順帶把空碗帶走,甫一邁出門檻兒即被倒挂屋檐的李長庚提溜到了姜子牙跟前。孔宣掙脫開李長庚的轄制然後慢條斯理地低頭整理衣袍,眼尾餘光逮住李長庚不備立時伸出手臂牢牢勾住李長庚的頸項,“沒心肝的爛酒鬼,你就這麼對待你的恩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