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恕罪。”馬昆羞愧滿懷伏地不起,身後匍匐的百裡鵬怯怯擡了一下腦袋未及看清姜伋的表情便又惶懼地立刻縮了回去。無論在外身份為何,關起門來聚姜伋座下那就是以馬昆為首。馬昆為人仔細辦事利落,又是姜伋的異姓兄長,向來都是他們犯錯挨訓馬昆居中勸和,反正百裡鵬是沒見過馬昆遭姜伋這般斥責,而且這一斥責就是小半個時辰。姜伋緊捂手爐半躺在榻眼中猶餘一叢怒火在滋滋燃燒,馬昆深吸一口氣硬起頭皮向前跪爬了兩步,“華彩母兄現被收監,外頭流言也已漸次平息,家主寬心就是。”
“大哥此言差矣,我寬心與否無足輕重,要緊的是咱們家的嬌客,當今天子寬心與否。”姜伋輕嗤一聲攏了攏衣服,總算放過了馬昆擡眼看向妫阏斥道,“你跟我們家的曲叔叔打了一手好算盤哪,妫阏,我打發曲敬去幫你辟陶器銷路可不是為了單給你發财的。”
“屬下知錯。”妫阏自任西伯侯府陶正以後手上人脈漲了不少,為圖後計他便與曲敬合夥暗中另置了店鋪從中取利。榻邊小幾壘了些許竹簡在上,姜伋抓起一卷朝着妫阏毫不客氣地直扔了出去,“糊塗東西,你是不是忘了朝歌還有一個陶家?陶家早于你投靠西伯侯府,可如今抱着姬發大腿在陶器市場上橫行無忌的卻是你妫家。陶家紮根朝歌來不得西岐,得不到西伯侯府的庇護現在還要因為你備受費仲尤渾刁難,你這些小動作要是被陶家查實了,你說陶家家主會如何對付你?咱們滿兒得姬發喜愛日後說不定會有什麼造化,你現在給我犯蠢作死,是不是不在乎滿兒的前程,是不是不在乎你妫家全門的性命哪?”
“屬下糊塗,屬下該死。”妫阏本非蠢人,姜伋隻需稍加提點他便能厘清前因後果。瞥了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妫阏一眼,姜伋的嘴角稍稍向上勾了一勾,“行了,也不必怕成這樣。這事兒我幫你平,姬發那邊我來擔待。隻一樣,下不為例,記住了嗎?”
“屬下謹記,謝公子替屬下周全。”妫阏擡手抹了一把額角冷汗,姜伋喝了一口敖丙新奉的溫水歇了片刻後又将目光移到了百裡鵬的身上,“邯鄲城可清理幹淨了?”
“是。”苦心經營四載有餘,邯鄲城終于完完全全地歸治西岐。姜伋長舒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你胸中還有幾道丘壑的,不過我還是要多嘴一句,既已清理幹淨,便不能再放那些雜碎進來。當初姬發力排衆議收複邯鄲,你這個城主若當得失職,打的是誰的臉不消我說。西岐橫掃四方蠻夷時,你爹在姬發面前大大地露了一回臉面。這于百裡家而言,究竟是福是禍,你自己可得掂量好了。”
“是。”百裡鵬肅了表情面向姜伋鄭重叩首,姜伋莞爾一笑道了聲起同時把手裡暖爐遞予敖丙示意他重新添碳,“摩言,西海龍宮既易主與你,自該有一番新氣象。這别的倒不急,唯四海與西岐結盟一項需盡快料理。敖丙,敖潤,為揪出擄掠希兒的幕後黑手,你們兩個須受些委屈。稍候水晶宮會明發诏旨幽禁敖潤降職敖丙,希望諸位能配合本座行事。”說罷姜伋鄭重斂衣長跪一禮,敖丙和敖潤見狀忙欠身還禮。禮畢姜伋歸座遣散諸臣獨留馬昆說話,敖丙呈上添好碳的手爐後掩住門戶退至門外伺候。待室内隻剩姜伋與馬昆兩兄弟,馬昆登時換了個臉色直起身子沖着姜伋皺眉呵斥,“滾下來。”
“好嘞。”姜伋一臉乖順地忙不疊從榻上下來侍奉馬昆坐了上去,馬昆一壁緩解跪得酸麻的小腿一壁取出扇子探身輕敲了一下姜伋的額頭,“混小子,你剛才訓我訓得蠻歡快的嘛。”
“大哥,我那不是做樣子呢嘛。”姜伋放下手爐給馬昆捶腿賠笑,馬昆翻楞了姜伋一眼往後一靠舒展開了身子,“你要我設計程烷唆使華彩母兄攔街厮鬧不會單是為了把那兩隻賤人送進監牢吧,你小子到底憋什麼壞呢?”
“我的好大哥,你當真是冤枉我了。”姜伋委屈巴巴地虛枕上馬昆的雙膝,扒拉回手爐揣懷裡捂着,“姬旦襄助陳記順利殺入錢塘市場,程烷早晚淪為棄子,既如此,不如起用陳記。”“可陳記是姬旦的人,姬旦擔心外戚勢大向來對馬家有所保留,起用陳記代替程烷,當真合适?”馬昆聞言起身眉頭攢緊,姜伋俯身忍住胃脘之痛無奈淺笑,“執棋者認為合适便是合适,棋子隻管服從擺布便好。大哥,我曾以為我是執棋者,如今卻才恍然,原來我也不過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不知道走到第幾步,就會被棄了。”
“是麼?可是依大哥看,你這枚棋子離被棄還得有好些時候呢。姬發明擺着不想他這個四弟做大,卻還是起用了他的手下代替程烷制衡馬家,這不正好說明姬發手裡其實沒有多少棋子可用嗎?”馬昆以手支頤眸色瞬間變幻莫測,姜伋勾唇一笑淡淡說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外公當初若是将全部身家都系于比幹身上,隻怕邯鄲馬家早已覆滅。二十年,二十年後一切重新洗牌,哪怕我撐不到二十年後,大哥在東海的産業完全脫離馬家之外,加上娘的聚美堂,馬家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一個人能把明天看明白就很不容易了,二十年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姑父倒是執掌天命,可他與姬昌走到今天這一步又豈是他早便預料到的?阿伋,你需先把握住當下,然後才有資本去談将來。”
“大哥教誨得極是,我是該打起精神來去會會咱們家的嬌客了。”姜伋直起身來幹搓了一把臉,喝口水的功夫敖丙躬身進來單膝下跪,“啟禀公子,閻羅王來報,曾在君上閣内服侍的伥鬼經卞城殿統一分配現已歸您名下,卞城王簽呈已奉至君翊殿。”
“師尊動作真快,我不過昨日提起,他今日便給辦妥了。”姜伋理了理衣襟準備起身,馬昆眼睛一眯迅速持扇壓住姜伋肩膀令他無法動彈,“誰啊?說清楚再走。”
西岐丞相府偏廳,姜子牙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望向南宮适,“你說你麾下的桓問這兩日形迹詭異?”
南宮适點頭道,“正是。桓問連續五日閉門不出,還在房外罩上了厚厚一層的漆黑油布,委實不知何故。末将擔心桓問出事,這才冒然前來叨擾丞相。”
“突然怕光?”姜子牙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放下茶杯起身說道,“也罷,我這便随你過去看看。”
“謝丞相。”南宮适拱手一禮,頭前引姜子牙至南宮府桓問住處,果然被一張油布兜頭罩住當真是半點陽光都透不進去。駐守階下的侍衛上前請禮,告知姜子牙與南宮适一盞茶前姜伋登門造訪此刻正在房中閑坐。姜子牙聞言不覺納罕凝眉,心下計較片刻終是打消了留南宮适在外等候自己隻身進屋查看桓問情況的念頭長袖一攬帶上南宮适掐訣穿入了桓問住所。屋内四角各點一支白色蠟燭,姜子牙和南宮适疾步走入卧房後直見桓問青面獠牙狠絕撲向身裹雪銀鬥篷兀自端坐的姜伋。姜子牙眼見及此登時吓得周身冷汗,剛要出手制止卻見姜伋緩緩仰頭眼珠刹那間迸發出詭谲湛藍。片時過後桓問漸漸恢複常态雙膝酥軟整個兒攤倒至姜伋腳邊,姜伋面色冷峻擎起手邊陶壺不疾不徐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尚冒熱氣的清茶,“我救了你,你卻妄圖上我的身?本座的身,是你想上就能上的麼?姜文煥,你要是當伥鬼當得膩味了,大可直言,本座自會成全你,無需這般費事。誰?!”
姜伋蓦然耳廓一動扭頭望向簾後手中茶杯蓄勢待發,姜子牙掀掀嘴角領着眼珠下巴齊掉的南宮适悠悠上前邁入融融燭光,“姜公子,你說我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