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兒坐在姜伋榻前服侍姜伋服用湯藥畢行禮告退,轉身之際不意被突然欠起身子的姜伋拉住了胳膊。鲛兒狠狠抿了抿唇角表情怨毒,回身面向姜伋時卻又是一貫的溫馴模樣。她不着痕迹地掙開姜伋的手,溫柔問道,“怎麼了?”
“夫人請坐啊。”姜伋莞爾示意鲛兒坐到自己懷裡,鲛兒僵硬地展了展嘴角,雖然依言坐到姜伋懷裡,卻令姜伋莫名感受到一股冷淡和疏離,“夫人,咱們說說話兒吧。”
“公子服了藥,該好好休息。”鲛兒和軟的口氣沾染着似有非無的敷衍,姜伋緊了緊神色賠笑問道,“寶寶,怎不喚我姜郎了?”
“爹娘還在外面呢,妾身先告退了。”鲛兒冷下臉色,在姜伋驚疑的眼神中迅速抽身離去,就好像曾被姜伋握于手中的那縷清風,态度決絕地飄然遠走不再回眸。姜伋蹙眉沉思片刻召來賈氏。這道命令下得極為突然,但賈氏還是很快便儀容得體表情平和地來到了姜伋面前,行禮問安時姿态動作也不見絲毫慌亂。姜伋打量了賈氏片刻滿意地點了點頭,出言問道,“罰你去做了一陣子的粗活兒,你可知錯了?”
“是,公子。”賈氏活着的時候也曾經戰戰兢兢過,所以死後她被安排去伺候鲛兒時她還自信定能遊刃有餘,隻要拿捏住鲛兒,托她在姜伋耳邊吹幾回枕頭風,屆時定能求仁得仁萬事可成,不想上手之後步步出錯屢屢碰壁,吃盡苦頭方恍然醒悟,當年自己能借權勢實現心中欲念不是因為自己手段高明而是因為主子心智平庸。鲛兒是單純但不是愚蠢,姜伋更是城府莫測難以捉摸,她那一套生存法則在君翊殿完全行不通。她不了解姜伋真正渴盼的是什麼,卻盲目地相信母憑子貴,結果非但惹怒姜伋還差點連累了鲛兒。她看不透鲛兒因何得姜伋獨寵,卻自作主張地出手打擊那些内廷美婢,引發婢仆不滿迫使姜伋不得不責罰鲛兒以平衆怒。更可怕的是,因為她在世時也是一府主母,死後總忍不住擺出自己生前的那套規矩。明明
姜伋已經詳詳細細地叮囑過她要如何當差,服侍鲛兒日常起居方面有些時候還是會弄得一團糟。最嚴重的就是有一次姜伋早起上朝鲛兒卻還伏床酣睡,她以為鲛兒如此不妥于是擅自出聲将鲛兒強行喚醒,導緻鲛兒在伺候姜伋筆墨的時候人忍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失禮于上殿失儀于臣僚,害得鲛兒後遭泰山府君好一頓戒饬。除此之外,對于鲛兒交辦的差事她也搞砸過一回,在鲛兒還沒複位正受姜伋臉色的時候,敖丙為了能讓鲛兒多在姜伋面前露露臉,好心好意給鲛兒尋了個入内奉茶的機會。不想北海突發急務要求鲛兒必須馬上回宮處理,鲛兒隻好把烹好的茶交給她吩咐她去給姜伋送去。當時她見茶水滾燙以為鲛兒定是走得匆忙來不及晾了,偏偏敖丙那邊催促她又不敢耽誤,便兌了些涼白開進去。她不知道那杯茶其實是提醒姜伋時辰和給姜伋提神用的,送到後姜伋不會立刻飲用而是會在手邊兒放上一會兒,鲛兒知道姜伋這個習慣,因此每回都會給姜伋準備一杯滾燙的熱水,這樣等姜伋取用的時候無論溫度還是茶意都剛剛好,而她這麼一搞,攪了茶意不說,還影響了茶水的溫度。姜伋喝到嘴裡的是一杯苦澀的涼茶,由于敖丙已然告知姜伋這杯茶是鲛兒準備的,姜伋又是個多疑多思的主兒,立馬誤會鲛兒是在借茶涼來怨怼他的冷落。好家夥,區區犯錯被貶的一介賤妾居然敢怨怼上殿薄待,這不是逼着他把她給就此廢掉并驅逐去殿閣罰至南苑嘛!鲛兒從北海回來後面對姜伋的質問吓得花容失色,連孕腹都顧不得了,直接噗通一聲跪在姜伋腳邊哭聲辯解,她則是躲在門外魂魄戰栗如篩糠。這事兒能被圓過去是因為彼時姜伋對鲛兒仍有眷戀當場就把那杯涼茶給喝掉了,不久敖丙查出這杯茶是她自作聰明搞出來的後,鲛兒對她更是沒有好臉色,處處難為她不說,在姜伋下令将她斥到殿閣陋室操持苦役的時候,鲛兒不但沒有求情,甚至是連主仆一場的表面情分都懶得給她,其後更是未曾對她有過半點照拂,可見鲛兒對她厭惡之深。賈氏清楚鲛兒是指望不上了,因此在被發落到陋室後,她也動過别的腦筋找過旁的門路,多番籌謀換來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失敗。一番番的磋磨下來,賈氏慢慢明白,冥界與人間真的不同,生前無論富貴尊崇還是貧困潦倒,到了冥界全數歸零,想享到福祿,必須先清罪孽。想謀得高位,必須從低做起。想制定新規,必須懂得舊則。捋明白這些,賈氏開始沉靜下來,安安分分地在陋室當差。這時她才看到張挂在陋室大門内側的一系列規條,上面清楚标明了服役期間的衡量标準和獎懲方式。她仔細觀察着這間陋室,沒有排擠、沒有構陷、沒有淩虐,她生前在朝歌王宮中黑暗角落内所見到的肮髒與醜陋在這裡通通都沒有。她漸漸相信了,陋室規條不是一張白絹,内廷教則不是一顆君心,權力制約不是一句空話。“從前都是奴婢愚昧,隻知争寵獻媚弄權,不谙為下輔佐之道。”
“賈氏,你可知我為何安排你去伺候少夫人?”姜伋瞥了賈氏不知該如何回話的無措臉龐一眼,淡淡一笑徑自說道,“起初沒你入君翊殿,的确有挾制之意,也是為了給我爹一個交代。但挾制也好,交代也罷,我都不必非要将你安排在少夫人身邊。我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我真心惜才。看過你的資料,我便知道你聰明。你是将門遺孤。被帝乙抱進王宮撫養,純粹就是一塊彰顯上恩的活招牌。帝乙王後原本是要把你許給帝辛做嫔妾的,你憑着自己的聰慧,堂堂正正全須全尾地走出了王宮大門,成為了黃飛虎的正妻,黃家當家主母。姜王後被廢前朝後宮風雲巨變,你與姜王後過從甚密,卻能不受牽連全身而退,還保全了你家小姑穩居西宮,沒有令她如馨慶宮楊妃那般自盡于深宮。新後得勢,你也沒有如其他命婦官眷那般趨炎附勢争相巴結,反而拒之于千裡之外,為自己,為黃家留下清名。摘星樓上,其實帝辛本已清醒你可以不用死,但你還是選擇縱身一躍,使得黃飛虎可以名正言順地投奔西岐而無需背負叛逆罪名。黃飛虎那樣的性情,在商容比幹亡故後還能立身廟堂平安挨到聞仲回朝,也少不得你在背後長袖善舞替他周全吧。”
“公子過譽,奴婢惶恐。”賈氏眼中蓦然蓄淚,姜伋溫和擡手示意賈氏起身,“不必自謙。賈氏,你和淩虛閣的阿鏡打過交道,如果我告訴你,我留你不是隻要你做一個婢仆,而是要你像阿鏡那般,你可願意?”
賈氏震驚擡眸,魂魄深處一陣激蕩後猛地跪倒匍匐,“奴婢願意。”
“很好。”姜伋勾起唇角叫了聲起,“賈氏,近來我覺得内廷有些不對勁兒,你去查一查,究竟是哪裡不妥。”
“諾。”内廷不妥,原因很多,姜伋這話吩咐的模糊,是以賈氏糾結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出言詢問,“可是奴婢愚昧,可否請公子明示?”
“以後有話直說,内廷教則是不允許婢仆說話直率而被主子輕易怪罪的。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這不妥,與少夫人有關。”姜伋教導并回答了賈氏一句,旋即肅了态度嚴聲叮囑,“我讓你去查那些不妥之處,是為了日後整肅内廷,而不是放縱你去玩兒舊日那些個争寵獻媚的内廷伎倆,聽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賈氏忙鞠膝一禮領下訓示,姜伋複深深凝視了賈氏片刻嗯了一聲打發了賈氏出去。閻羅王掀簾入内遞上一杯溫水給姜伋潤喉,待姜伋放下水杯後方細聲禀報,“公子,姜先生夫婦已候了半日,您是否要見?”
“我乏了。”姜伋冷下臉色身子向内躺了下去,閻羅王這會兒口齒笨拙勸說不得隻好轉身出去逐客。馬招娣聞言頓時不忿作勢就要沖進去同姜伋,姜子牙臉色雖然也不好看,但他自知理虧,于是趕忙拉住馬招娣俯了俯身子攜妻默默離開。快步走在回廊上,馬招娣終于掙脫開姜子牙的手怒聲嚷嚷,“你幹嘛攔着我不讓我進去說他,你都道歉了他還想怎麼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