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心知其意,道:“邢姐姐素來藏拙,難怪伯娘瞧不真切。”
薛蝌睨她一眼,兄妹兩個相視而笑,薛蝌道:“怪到前兒在紅香圃,大姐誇邢姑娘手巧,說我缺個那樣的人,原來在這裡打埋伏。她們有此一招,想來也是急了。”
寶琴道:“幸而邢姐姐不在席上,不然大姐姐可讨不了好去,你還不知道燈節那天的話兒呢。”
薛蝌聽她備述前情,道:“大姐心氣高,瞧不上邢姑娘,她自己有火沒出發,可不撿軟柿子捏麼?對了,此事還隻老太太應下,大太太那裡還沒說定,你隻裝不知道罷。”
寶琴吃驚道:“怎麼?大太太還沒答應?那如何園子裡吵吵嚷嚷,大家都知道了?”
薛蝌悶聲道:“昨個上晌才提的,這才一天功夫,居然傳得這樣。倘或邢姑娘回來聽見,怎麼樣呢?”
寶琴點頭道:“老太太雖肯保媒,到底沒得邢家二老首肯,萬一親事有些曲折,女孩兒家如何自處?就是最終成了,也叫人說她輕狂。”
見薛蝌臉色不善,忙又道:“邢姐姐一早家去了,有什麼話也扯不到她身上。”
薛蝌搖搖頭,苦笑道:“伯娘鐵了心做成此事,隻要我無外力可借,大哥哥就安穩許多。
這也罷了,隻是我略做出不樂意的樣兒,她就松了口氣似的,真是見不得我丁點兒好。”
寶琴聽罷嘿然不應,半日方道:“我小時候淘氣,非要去摘果子。大伯就抱着我,一棵樹一棵樹地轉,櫻桃摘了摘枇杷,枇杷摘了摘秋梨。
回到屋裡,伯娘早擺了滿桌子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伯娘喂我,我吃得慢,她也沒不耐煩,還是笑嘻嘻地,哥哥姐姐也盡讓着我。”
薛蝌亦道:“可不是?那時我惹了禍,總要躲去伯娘那裡。受人欺負了,也是大哥幫我出頭。那次你打碎祖父的梅瓶,還是姐姐頂得缸呢!”
寶琴“唉”了一聲,再接不下話去,兄妹二人憑窗而立,靜默無語。
過得片刻,忽見金媽媽抱個包袱進來,道:“爺不是吩咐櫃上留意當《聽風圖》的麼?這是前兒新當的,我才贖了來。”
寶琴喜道:“可知那人名姓?”
金媽媽道:“那個小丫頭說她姓張,是替她娘來的。櫃上的人也說,上回有個婦人同來,想必就是她媽。”
說着将包袱解開,露出一卷玻璃紗來,展開看時寬不過□□寸,高有尺餘。
薛蝌翻來覆去瞧了半日,贊道:“論大小該是桌屏,這花鳥靈動精巧,栩栩如生,更難得還是雙繡。”
寶琴念那題跋道:“....梅花繡眼圖.....怎麼這般耳熟?倒像在哪裡聽過。”
薛蝌道:“徽宗名作自然聽得多,有什麼好疑的?”
寶琴敲着額頭來回踱步,嘟囔道:“我說的就是繡的!唉,怎麼越忙越記不起來?”
薛蝌笑着搖搖頭,正要将東西收起,寶琴一跳到他跟前,指着屏兒道:“我想起來了!
林姐姐說過,她和大姐姐去綴錦樓,正碰見邢姐姐紮花兒,就是雙繡的《梅花繡眼圖》!
既和《聽風圖》技法相合,又都當到一個地方,不是她是誰?阿彌陀佛,真真有緣也!”金媽媽聽了,也捂着嘴笑個不住。
薛蝌面上微燒,作勢去拍寶琴,道:“小孩子渾說什麼?你沒聽媽媽說,是個姓張的婦人所繡?”
金媽媽忙道:“當東西不說真名是常事,假托他人的也有。明日把這個拿給林姑娘瞧瞧,不就真相大白了?”
寶琴揶揄道:“拖到明天,哥哥的脖子怕要長長了,不如我好人做到底,這會子就去罷!”
薛蝌輕叱道:“這孩子,哪裡學的刁話.....罷了,路上若有人問,你就說請教林姐姐刺繡的。”
寶琴笑得前仰後合,拿手指頭刮臉羞他,一邊抱過包袱往外跑了。
這裡薛蝌等她不回,又不敢離開錯過消息。随手從架上抽出本書,翻開看見“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之句,忙又揭開一頁,卻是“同聲自相應,同心自相知。”不由長舒口氣,又好笑起來。
金媽媽見他捧着書,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點頭,忍不住道:“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姻緣終身,總要選個可心的才好。
哥兒若另有主意,不如大太太那裡先含糊着,等咱們太太進京再說,或可修書回南,大家商議商議。”
薛蝌吃了一吓,連連擺手道:“母親病才好些,怎能操勞?媽媽放心....我和邢姑娘好歹見過兩面,彼此心性都知道些,這就比好些人強。”
金媽媽愣了愣,失笑道:“正是!邢姑娘模樣好不說,更難得的是行事周密臨亂不驚。前回姑娘在東院管了程子家,沒人不誇贊的,倒是我人老糊塗了。"
一邊打趣道:"早知結了親,昨兒遇到邢舅太太時,我就該誇誇爺的。”
薛蝌展顔一笑,複歎說:“世人多要女子柔順,不喜她們志高慮遠,豈不知這樣方為良配。
就說母親罷:多年管帳貨理庶務從無纰漏,後來随父親出海,倭國、英吉利、法蘭西等番語都學會了。父親和人談買賣,她扮作男子做通譯,父親不但不喜,反贊她為女子表率。”
金媽媽也歡喜道:“說起來,邢姑娘和太太有幾分相像,哥兒也和爺一樣,都是好眼光。”
說着探探日影兒,又道:“好早晚了,姑娘也該回了,不如我去迎迎。”
薛蝌颔首,待她出去方喃喃道:“正是,我還有什麼不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