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沒說話。
屋裡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賀老先生的指節輕敲着沙發扶手,節奏緩慢,眼神依舊冰冷,卻在某一刻,悄然掃過賀易凡被繃帶束着的手。
那目光,停留了一瞬。
他突然起身,冷冷道:“你好好養傷。”
走到門邊,他頓住,背對着賀易凡,沉聲道:“我不喜歡季修白。這不會變。”
“但如果你真想保他,先把命留住。”
門被輕輕關上,帶起一陣沉穩的風。
賀易凡靠在床頭,閉上眼,喉嚨裡泛着一股血腥味。心髒被一根線吊着,忽上忽下,卻還在跳。
——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他想。
他還沒死,所以還能試試。
在之後的幾天中,賀易凡拖着病體,頂着我見猶憐的一張蒼白面孔,又軟磨硬泡地求了賀老先生好幾次——
他試過欲擒故縱:“既然您不管,那我也不過了,咱們一拍兩散。”
賀老先生回:“如你所願,門在那邊,自己滾。”
他試過苦肉計:“我現在右手動不了、左手抖,腳也跛了,說不定明天就死了。”
賀老先生淡淡一瞥:“說了三天了,怎麼還沒死?”
他甚至還試過裝乖:“爸,我以後一定聽您的話,您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您讓我吃雞蛋我能連它的媽一塊吃了,你讓我……”
“停,”,賀老先生扶額,“我現在讓你閉嘴。”
——賀老先生不愧是成功人士,心志堅定,說不幫就是不幫,任憑賀易凡十八般撒嬌耍賴輪番上陣,始終滴水不漏、不為所動。
時間在賀易凡養傷中飛速流過,冬日的寒意悄悄褪去,窗外枝頭抽出新綠,陽光也不再冷冽刺骨,而是帶着春天特有的溫暖與明亮,灑在屋外的中式庭院中,映出柔和的光暈。
十八般武藝都使過一輪,賀易凡終于放棄了讓賀老先生直接出手幫季修白的念頭,轉而試圖曲線救國,研究起怎麼“合理合法地”動用父親的資源。
在這段時間日複一日的相處中,他能感受到賀老先生對他的态度軟化了很多:隻要他不提季修白,賀老先生就很願意和他聊天。
畢竟到了這個年紀,再冷面冷心的人,也難免在天倫情裡動搖幾分。哪怕當了一輩子睥睨八方的商界巨擘,面對決裂多年的兒子,還是免不了有些人之常情的軟肋。
午後陽光透過落地窗斜灑進來,将開闊的餐廳染成溫和的金色。餐桌長且規整,黑胡桃木紋理溫潤如水,幾枝新剪的月季插在瓷瓶中,帶着新鮮雨露的香氣。賀易凡坐在那頭,姿勢有些拘謹,手腕打着夾闆,動作不甚方便,連勺湯時都要小心地斟酌角度,才不至于碰疼。
對面,賀老先生一貫地端坐,銀灰色的鬓角梳理得一絲不苟,穿着手工西裝,哪怕在家中吃飯也不失威儀。他不像年輕時那般冷冽生硬了,眉眼間多了幾分看淡世事的寬容,卻依舊有一種“靠近之前必須衡量代價”的疏離。
“吃得下?”他淡淡問了一句。
“還行,”,賀易凡勉強笑了笑,筷子夾起一塊清蒸鳜魚,細細挑刺。桌上全是對身體恢複有益的菜色:鮑參炖雞湯、蟲草花蒸蛋、銀耳炖梨,看得出來賀老先生對自己這個兒子的重視。
賀老先生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就說吧。”
賀易凡頓了頓,把筷子放下:“我……想借一筆錢。”
老先生眉一挑,卻沒有立即說話。
“不是為了自己,”,賀易凡聲音低下去,“濱南那邊有個小女孩,得了白血病,家裡已經借遍了錢……她叫小絨,她爸爸當時在工作上幫助過我。”
賀老先生終于動了動手中的茶杯,隻要不是季修白的事情,他就很好說話:“做慈善?難為你有心了。”
賀易凡但笑不語。
對面卻忽然轉了話題,片刻後,賀老先生放下杯子,似随口一問:“花園那棵桂樹,最近開得不錯。”
賀易凡眼神一動,輕輕點頭:“我讓人重新梳理了排水系統,因為我看父親很喜歡那棵樹,所以就改造了一下花池的布局。”
賀老先生“嗯”了一聲,沒有接話,但表情明顯松動了一些。那個微妙的角度讓賀易凡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個年紀的老人到底還是抵抗不了來自子輩的溫情。
感覺時機正好,賀易凡便提出:“我想回濱南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