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易凡沒看到季修白的正臉,但是一顆晶瑩的眼淚滑落到了空中,在初春的陽光下反射出了刺眼的光芒。
季修白哭,他也心痛難捱。
坐在後座上,靜靜做着深呼吸,賀易凡睜開了眼睛,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利用賀老先生的資源自己站起來——他想要個有錢有權的好爸爸,但是可并沒有打算一直做個乖兒子。
張斌從後視鏡裡看了看賀易凡,沉吟着說道:“廠子的管理層已經完全解散了,還剩幾個守着倉庫的員工沒有走。林先生我已經聯系過了,約了下午四點在公司見面。”
車緩緩駛入舊城區的路口,賀易凡透過車窗,看見熟悉的街景一一掠過——濱南依然是他熟悉的濱南,但他現在不能回來。
到工廠時,廠區的鐵門開着,顯然是早有人進去過了。
賀易凡走進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腳下的水泥地因久無人掃而泛着灰。他剛跨過那道門檻,一道影子就撲了過來。
“凡哥——”
還沒來得及反應,賀易凡整個人被林渡結結實實地抱了個滿懷。
“他們都說你死了……”林渡的聲音幾乎是哽咽着湧出來的,肩膀劇烈顫抖,像個被吓壞的孩子,“你要是再不回來,我、我……”
賀易凡被他抱得差點喘不過氣,胸口剛長好的肋骨在這一抱之下險些又要斷開。他手臂繞到林渡背後,輕輕拍了拍,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忍痛上,沒能出聲。
張斌在一旁見狀,忍不住輕笑了一下,語氣溫和地打圓場:“林先生,賀總剛從病床上下來不久,這種不吉利的話,就别說了吧。”
林渡終于松了手,眼圈還是紅的,鼻頭也泛着微妙的濕意。他垂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對不起啊凡哥,廠子……廠子還是沒撐住。”
“這不怪你,”,賀易凡淡淡開口,語氣幹淨利落,在他自己也沒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學出了一種特有的風度。他順勢岔開了話題,在林渡還沒來得及問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時候先發制人:“不過,有件事還要拜托你。”
林渡眨了眨眼:“你說。”
賀易凡不願意信任自己的員工就這樣又倒一次黴,他請林渡整理好公司員工的名單,他将會按照法定賠償金的三倍給員工經濟上的補償——反正他老爹有錢,又支持他做慈善,賀易凡也就樂得把錢當作大風刮來的一樣往外灑。
廠房空蕩蕩的,隻有頂上的鐵梁在微風中“咯吱咯吱”地響。臨走前,賀易凡走到門邊,又回頭叫住了林渡。
他從短款風衣口袋裡摸出一張卡,悄悄塞進林渡手裡:“這段時間你辛苦了,照顧好自己。”
林渡一震,眼圈瞬時就紅了:“凡哥——”
他擡起頭,那點被強撐着的情緒幾乎在那一瞬崩了線。他是聰明人,自然看得出來張斌不是普通助手,賀易凡這次回來,隻怕不是來“處理工廠收尾”這麼簡單,他對此持有非常悲觀的态度。
他壓低聲音,小心地問:“你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賀易凡抿緊嘴唇,輕輕拍拍林渡的胳膊,以張斌絕不會聽到——甚至林渡也沒有聽清的聲音開口:“等着吧,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的。”
林渡愣住了。
賀易凡沒有再回頭,徑直朝門外走去。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在陽光與廠房陰影的交界處顯得格外挺拔。
總有一天,他不會再是那個無能的賀易凡。
到那一天,他能保護住朋友,保護住下屬;能不再眼睜睜地看着小白一個人面對傷害;那些曾經欺負過小白的人,他也會一個不落地讓他們付出代價。
濱南的風吹來,夾着一點鐵鏽味,還有未徹底散盡的舊時光。
他低頭,喃喃一句:
“濱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