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紋原本還在喝茶，聽到了這個問題，居然把茶杯放下，擡起頭來，看着對面的人。

對面的少女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這個問題對他沒有造成絲毫的影響，他隻是淡淡的一笑，聲音很好聽。

“我之前……跟着阿娘住在鄉下。但是鄉下的人都不是很喜歡我們，阿娘對我很好，對周圍的人也很好，可是那個時候我還很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這麼仇視我和阿娘。”

“我們日子過得很苦，阿娘每一天都要出去幫人家縫縫補補，甚至是受到别人的淩辱，最後換點吃食回來，但是盡管是這樣，我們每天都吃不飽……有的時候甚至連飯都吃不上。”

“後來我知道了，阿娘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鄉下的人。阿娘以前是官妓，因為和……父親生了我才被趕了出來，他就帶着我逃了一路，最後才逃到了這裡，過的一點也不好。我真的好自責啊……”

原來是這樣。也難怪了……他的琴彈的那麼好。

張薇薇已經有一點沉浸在他的故事裡了，露出了悲傷的表情。蘇紋卻有些審視地看着他的臉，好像在試圖在他那完美無瑕的表情裡尋出些許裂縫。

“那……那後來呢？吳……大人，就沒有去尋過你們嗎？”張薇薇有些同情的問道。雖然說他本身就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但是看得出來，吳玉伶的故事給他的觸動很大。

“後來……我的阿娘生病了。我、真沒用！我不僅沒有錢幫他治病，甚至連一口熱湯都沒有辦法幫他弄過來。”可能是說到了高潮，說話的人語氣有了一些激動，眼中也逐漸燃燒出怒火。

張薇薇手上攪着帕子，眼睛裡面似乎有着隐隐的淚花，顯然是已經很心疼了。

“你……”蘇紋原來還有些審視的态度，聽到了這裡，居然也連帶着有些動容了。

看來這個小家夥……是真的受過苦的。

“那後來呢？伯母……她……”蘇紋忽然有一點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了，畢竟不是正妻……自然是不能稱呼舅母。可是稱呼伯母……似乎也不合禮制。

“死了。不出意外的，缺醫少藥，怎麼可能還有活路呢！”吳玉伶說到這些的時候，居然氣笑了，但是很快又接着說道，“可是他死了，那一群鄉下人還不讓他清靜。他們不願意讓他入土為安，說他是不幹淨的，不配葬在他們的地方。”

“他就在那個漏風的小屋子裡，冰冷又破舊的床榻上，躺了好久，我也記不清躺了多久……”吳玉伶哭了。不過他哭的很克制，如果不是看到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他的聲音裡甚至聽不出來什麼不同。

“好了，好了。現在沒事了。”張薇薇連忙上去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吳玉伶原本還沒有哭出聲音，後面就放開了哭，哭的很傷心，最後縮成了一個小團子，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夜晚，無依無靠的，面前隻有那一具冰冷又熟悉的屍體。

蘇紋那般理智的人，也罕見的動了情，走過來遞了一個帕子，給他擦着眼淚，聲音居然也軟了下來：“現在沒有事了……你也不必害怕。”

“嗯……”吳玉伶慢慢的點着頭，還堅持着把故事說完，“後來父親就找到我了……把我接到了京城裡來，我就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了。可是阿娘她……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嗚嗚……”

吳玉伶就這樣哭了起來，蘇紋呆呆的站在旁邊，也不知道怎麼做，張薇薇也站在旁邊束手無策，隻是不停的拍着他的背。

“你阿娘她肯定是希望你過的好的，現在他在天上看到你過的好，他一定會很欣慰的。你也不必要自責，這樣他看到了也一定會傷心的……”張薇薇幾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有些語無倫次的，不過說的話句句都是真心。

“是啊，你的生活還是要往前看的。困在過去……是不可以的。”蘇紋說着說着眸色就暗淡下來了。

這一番話……也不知道是在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

他的母親是一個偉大的人，為了她，逃了這麼久。她是貌美的官妓，留在京城裡，光輝的遠大前程、無盡的榮華富貴等着他。他本來憑借着自己的努力也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

可是他一直在路上。

她也一樣。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困住了自己。

他的第一次機會，失敗了，沒有了。

他的第二次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