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盛,微寒的薄霧散盡,沾着晶瑩露珠的花瓣嬌豔欲滴,草木青翠。
昨夜落了一場雨,梁府的後園白色梨花落了一地。
忙得快腳不沾地的吳嬷嬷才喝了一口茶,趕緊叫來兩個仆婦去清掃幹淨,又急匆匆地趕往花園。
府上明日要辦春日晏。
梁府老爺梁金成是雲州的富商,家中世代經營金玉首飾生意,近年打通了關系,終于在雲州市舶司處謀得一份差事。
他當上了客司,負責接待各國貢使和商人。雖隻是一位小官,但可算是夠着了官宦之家的門第。梁府的地位日漸水漲船高,成為當地的權貴之家。
雲州府城每年都會舉辦一場隆盛的春日晏,宴會由當地官員主辦。
宴會上除卻有官宦人家、書院的青年外,還會邀請當地的富商大賈。
春日晏是雲州比較重要的宴會之一,每年主辦宴會的主家都十分珍惜這個機會,想方設法辦好這次的宴會。
今年剛好輪到梁金成來辦宴會,如此繁盛的宴會,主家定然是萬分重視,底下的人都打着十二分精神來做事,生怕出什麼差錯。
宴會安排在東邊的浮翠閣,盆景花木都運到了西側花園,如今需要花木搬過去浮翠閣那邊擺放。這些都是名貴的花木,夫人林氏早就吩咐下,一定要先登記造冊,再搬到浮翠閣的廳堂與外面的沁園去布置。
吳嬷嬷是梁府後院管事嬷嬷,自然是絲毫不敢怠慢,再忙也得去确認無誤後才放心。
她步履匆匆地走到花園,把丫鬟小彩蝶正在登記的圖冊取來攤開,看了幾眼,指着圖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罵罵咧咧道:“哎喲,這不對啊!這是八盆姚黃啊,不是八盆芍藥,姚黃可是最貴的,還有‘棣棠’這兩個字都寫錯了。”
這長着圓臉的小丫鬟這才知自己犯了錯,臉霎時間紅了,不敢說話,隻好縮着脖子聽她責罵。
吳嬷嬷:“再不認真些,出了岔子,到時候挨打受罰我可是救不了你了!”
此時,夫人林氏的近身丫鬟金珠過來傳話道了,“吳嬷嬷,夫人說老爺上次開新鋪時給她留的紅寶石攢金纏珠耳墜找不着,叫您過去找一找。”
吳嬷嬷對金珠說:“好嘞,你先去回禀夫人,我這就過來。”
小彩蝶怕再做下去出的錯處更多了,她不想再做這活了,一邊撒嬌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吳嬷嬷,我知錯了。以前這活兒都是紫楹姐姐做的,那麼多花木,我還沒認全,這字我也還沒學會。”
她有點不好意思了,早知道當時就不偷懶了。
看着這周圍淩亂的盆栽還未處理,夫人那邊又叫自己過去,吳嬷嬷本就心煩,如今眼前這丫鬟還說她不知道這爛攤子該如何收拾,這真真是要把她氣死。
要是夫人怪罪下來,那可就麻煩了,想到這吳嬷嬷的臉色更難看了,她歎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先把這丫頭處理了:“你這不會那出錯的,那你平日裡都做了些什麼呀?想必是功夫全放在偷奸耍滑上了吧?如此關鍵的時刻卻指望不上,府上可不養閑人,等我回禀了夫人,叫來人牙子把你發賣了,再挑個會侍弄花木的丫頭回來。”
“不要啊,吳嬷嬷,我真的知錯了,求求嬷嬷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學。”小彩蝶吓得忙跪下哭喊着求她,身體發抖,不斷地朝她磕頭。
“吳嬷嬷,到外面再找新的花娘還得費時間,這些花木我認得,方管事安排的活兒我已經做完了,現在回去院子休息還太早,我與小彩蝶把這些花木收拾好吧。”
眼前走來一位少女,她笑盈盈地說道。
她不似其他盛裝打扮的貴女,着的是一身月白素淨衣裙,長發用一根發簪簡單地挽起,卻是一種未經雕琢的美,靈秀脫俗,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宛如林間初生的一隻小鹿,澄澈無暇。
吳嬷嬷看着她這好看的模樣愣了一下,随即有松了一口氣,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遞枕頭,這樣就不必浪費跑腿的時間了,盡快把這些事處理妥當最要緊。
泠月見吳嬷嬷沒有反對,便拿起那本賬冊,對着先前清點過的花木檢查了一遍,将那有誤的幾處都改過來。
吳嬷嬷走過去将那賬冊核對了一番,确實挑不出錯處了,笑嘻嘻地朝她投去贊賞的目光。
那一刻,吳嬷嬷真心覺得眼前這位漂亮的小娘子簡直就是熱心的仙子,專門下凡來為凡人排憂解難。
夫人那邊是怠慢不得,雖然自己平日裡與這丫頭接觸不多,但聽其他人都很喜歡她,說她會幫忙幹活嘴又甜。
這樣想來倒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雖說這丫頭也是與府上簽了短契的,也算是仆人,可她畢竟是五娘子帶回來的,府上的管事嬷嬷門兒清,大多都指派一些簡單又快做完的活兒給她。
因此吳嬷嬷還是客套了一番,這才跟她提了需要注意的事項,末了和藹可親地笑道:“那行,泠月,那此處便交給你了,你來帶這丫頭吧。”說着還吩咐了兩小厮幫忙。
那小丫鬟如蒙大赦,謝過吳嬷嬷,又咧着嘴對泠月:“多謝泠月姐姐。”
泠月看着眼睛哭得紅紅的小彩蝶,狼狽又怪可憐的,想來經此一事,她應該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也不用旁人多說什麼。揉了幾下她的雙丫髻,就帶着她去幹活了。
她看了眼雜亂無章的花木,杏眼轉了轉,對她說:“小彩蝶,你與春明、小江先将花木分類,你把一樣的花木先放在一處吧,這樣便能快些了。”
“好嘞。”小彩蝶歡快地應聲,接着便帶着他們開始熱火朝天地忙活起來。
待分好類别,泠月就帶着小彩蝶一道,快速将這些玉繡球、寶相、千葉桃數清,邊清點邊登記在賬冊上,最後又核對一番,确認沒有錯漏,便讓吳嬷嬷新派遣過來的小厮将花木搬去浮翠閣那邊進行布置。
漸盛的日光早就将清晨的寒氣驅散,萬物浸潤着和煦的陽光,浮翠閣春意盎然,清風中也夾送花草或濃或淡的芬芳。
那身形纖薄的姑娘用襻膊将衣袖束起,領着小彩蝶正淡然地指揮小厮們移動盆栽,按圖冊上的樣式進行擺放布置,再稍稍加以調整。
吳嬷嬷看着眼前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皺着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