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對洛書的談話,林煦收獲不小,一回辦公室發現出奇的安靜,安靜到連陽光下的微塵都靜止一般,上午興緻滿滿出去拘人的藍安,此時頹唐的坐在屏幕前,盯着筆記本屏幕上倒映的輪廓,一言不發。
林煦回到座位上小聲問何月:“藍安他們的嫌疑人沒抓着?”
何月俯過身壓低聲音告訴她:“抓捕很順利,才剛審完,醫院就傳來消息,那個孩子心髒驟停,沒搶救過來。”
那個孩子,他沒有名字,愛心之家查抄的資料裡也沒有關于他的任何信息,當時他們把他從黑漆漆的房間裡解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處于昏迷狀态,瘦到肋骨嶙峋凸起,空蕩蕩的袖口支出像枯枝一樣的手臂,送醫後一直在病房觀察,護士給他輸液的時候連血管都找不到。
警方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愛心之家所有的孩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被人挖走腎髒,然後像一塊破爛随意抛在那間暗室,孤零零的等死。
他沒有等來正義,甚至都沒再睜開眼看看這個明晃晃的世界。
藍安帶人端了非法行醫的醫院,甚至還找到了取走腎髒的赤腳醫生,那次器官摘除手術他的好處費是一萬塊,而買走這顆腎源的受體金主,隻是個腎衰竭二期的土大款,遠還沒有達到需要立刻換腎的地步,他花了六十萬買從器官中介那買下這個腎源,還說光是術後的營養費和護理費,中介就向他要了八萬。
可結果是,孩子死于營養不良,他沒有了價值連口吃的都不配擁有。
“靠”向來溫和的藍安,罕見的狂怒也隻是合上眼前的筆記本,他實在沒有辦法直視如此無能的自己。
剛巧司辰心進來了,整個辦公室氣氛低迷,沒人敢上前安慰藍安,司辰心一進來就發現了,她一貫迎難而上,問:“藍安,生什麼氣呢?”
藍安沉默了兩秒說:“那個被取走腎髒的孩子,沒挺過來。”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自責,又憤懑道:“我生自己的氣。”
聽聞原由司辰心隻是淡淡的把目光轉向窗外明媚的太陽,今天這麼好的天氣,真刺眼,然後她說:“這樣,也挺好的。”
幾道不可置信的視線齊刷刷看向她,隻見司辰心給自己抽了把椅子慢條斯理的坐下,然後輕輕嗅着手裡的小束鮮花,像是聽說某個遙遠的和自己無關的故事,平靜、冷淡。
“一個孩子少了個腎,就算活下來也會很辛苦,”她凝視着絢爛的鮮花,腦子裡想的卻是它腐敗之後的樣子,和緩道:“他容易生病,體質差,長不了多高,沒有家庭會領養他這樣的孩子,就算順利長大成人,大半的收入都要用來買藥,饑一頓飽一頓會成為他生活的常态,”
“與其這麼辛苦的活着,這樣的結局對他來說也許是種解脫。”
說完,辦公室陷入長久的沉默,一個身體不健康的人,确實會活的很辛苦,何況他還是個無父無母無來處的孤兒,司辰心說的話是他們從沒設想過的另一種結局,大部分情況下一個案子了了就是結束,尤其是這種有大量受害人的案子,後期對他們的關注隻會越來越淡,他們依舊是沒人關注的弱勢群體,依舊隻能在社會底層艱難謀生。
“可是,憑什麼呢?”同事憤慨而激昂道:“憑什麼他們就能從一個無辜孩子身上奪走他的器官,他的健康,甚至是他的生命?”
“就憑司法不能再開膛破肚把腎髒裝回去。”司辰心諷刺道:“法律從根本上存在漏洞,正是這些漏洞給了那些投機取巧之徒可乘之機,否則警察會成為多餘的存在。”
林煦怔怔地看着她,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了解她,她可以半夜因為一個電話光着腳就跑出去找人,會跪在地上拯救十惡不赦的嫌疑人,會在湯湯手術時緊張失措,她很努力的在挽救每一個人,這也許是出于她學醫的本能。但對于今天聽到的死訊她異常平靜,林煦在她旁邊沒覺察出任何一絲的情緒波動,她可以溫和地輕嗅着鮮花,平靜地諷刺在坐的所有人。
被嗆回去的警員徹底噤聲,氣氛比剛才更沉重了些,這是無可抗辯的事實,他們可以把非法器官交易鍊上的所有嫌疑人都抓回來判刑,唯獨不能把移植的器官還給受害者。
現實世界發生的一些都不可重來。
沈長風正從外面回來聽到一耳朵,打破沉郁道:“你們這是打辯論呢?司顧問可是辯論賽的高手,一般人說不過她。”
衆人:“确實說不過。”
沈長風的眼神落在慵懶的司辰心身上問:“小滿,我們在這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