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細雨柔柔,如柳絮飄飄。
小徒弟喜偏僻安靜、清冷,遠離塵世,許是怪人之軀,極度厭惡人類,不喜與人交流。
漆夜彩是真把小徒弟當自家孩子寵着,為他在浮華宮後劈了座子規山,在山裡造了座煙雨閣,供他安度餘生。
小徒弟畏懼炎熱,适宜在陰冷潮濕的地方生活,漆夜彩便在庭院裡種滿了水晶花,透明如冰晶的花覆着一層寒霜,晶瑩剔透。
那時候靈力無限,山裡被她種滿了靈花靈草,飄的霧是靈霧,下的雨是靈雨。
縱使如今靈氣衰退,這裡的結界能量未盡,不受外界丁點兒影響影響。
過往靈力尚在之時,漆夜彩去探望她不過彈指功夫,現在被限制了靈力,隻能腳踏實地。
好在當初考慮到小徒弟出行不便,造了一條直達的輕便小路。
煙雨閣有防生結界,除了漆夜彩,一律不可靠近。
烏鴉使者就被擋住了。
這是漆夜彩始料未及的。
本以為烏鴉使者是死物,或是單純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
煙雨閣内一片沉灰霧青色,天色陰沉,雲霧缭繞,煙雨不斷。
旁的人怕這環境,增重病情。
小徒弟偏愛極了這陰冷潮濕的環境,凄清悲涼的意境,脫離了反而水土不服。
漆夜彩輕叩門扉,一股輕柔的力量如風拂過,推開門,屋裡屋外大相徑庭。
小徒弟愛琉璃水晶,屋裡全是水晶做的家具,寒光淺淡,薄霧籠罩。
小徒弟挑剔,所用一切奢侈至極,必須精緻華麗,又因不喜深色,倒顯得有種純潔樸素的奢華糜爛之美。
每每踏入煙雨閣,漆夜彩都感覺有種鑽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漆夜彩靜氣緩步,踏向床榻,薄霧白紗籠罩,朦朦胧胧中,似有一人烏發披散,如墨暈開,輕倚床頭。
“師尊,怎麼才回來呀。”
輕柔泛啞的嗓音難辨雌雄,微微上揚的尾音帶着些許委屈,如鈎子般撩着人。
小徒弟這一開口,總讓人覺着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對不起他了。
“剛從無人區回來。”
“無人區……聽上去是不錯的地方。”少年輕柔的嗓音緩緩說着,似唱戲般動聽,“沒有人類嗎?”
漆夜彩想了想,認同道:“确實沒有。”
“沒有人類……真好呀。”少年氣息微弱。
一隻修長的手撩開白紗,手臂到手指底端纏着白绫,皮膚蒼白到病态的程度。
紗霧輕拂過長發,露出少年如玉瓷般的容顔,溫柔而脆弱,渾身是激起人保護欲的易碎感。
少年眉心一點朱砂如雪,純白的眼瞳如盛滿了碎星的銀河,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微亂的發絲搭在密長的眼睫之上,落下層層疊疊的陰翳。
“……師尊為何還不過來?”
夜慕燼說着,便輕咳了幾聲,一手撐在床榻上,如弱風扶柳,喘息未定。
漆夜彩連忙坐到床邊,熟練地将夜慕燼輕摟入懷,撫拍着少年的背。
夜慕燼不着痕迹地牽了牽唇角,軟塌塌倒入漆夜彩懷裡,像一隻溫順柔弱的小白兔。
小徒弟身形單薄瘦削,裝扮緣故,看上去十分嬌小,實際上站起來比尋常男子都要高些。
聽着小徒弟的氣息平穩了些,漆夜彩開門見山道:“還記得前些日子的事嗎?”
小徒弟埋着腦袋,悶悶地哼了一聲:“不是很想記得呢。”
那便是記得了。
她這個小徒弟,說話慣帶陰腔怪調,無論多麼平平無奇的話,從他嘴裡出來,都帶着一股陰陽怪氣味。
配上他那天生适合唱戲的嗓音,雖然動聽至極,卻讓人聽了很是不适。
小徒弟擡起小白花似的臉,頗為嫌棄道:“不知是什麼髒東西,總在徒兒的腦海裡嚷嚷,好吵哦……”
漆夜彩忍不住問:“為何之前不與我說?”
“師尊忘了嗎?”小徒弟目露憂傷。
“不可能。”漆夜彩很果斷。
漆夜彩自認記性不差,這種重要的事情,倘若小徒弟說了,她斷不可能忘記。
聽着漆夜彩堅定的語氣,小徒弟更為郁悶:“師尊忘了,徒兒說過的,徒兒有幻聽的毛病……太吵了,分不清是哪個……”
漆夜彩一怔,心底頓時升起了愧疚之意:“我沒忘記這件事,但沒考慮到這個問題,對不起。”
小徒弟不止有幻聽這毛病,還間接性眼瞎耳聾,看不清人,聽不清話,腿腳還不好,走路不利索。
聽到漆夜彩的道歉,小徒弟抿了抿唇,似乎更郁悶了。
“師尊又沒有做錯,為何道歉?不屬于徒兒的道歉,不接受哦。”
漆夜彩無奈笑道:“好吧,我收回。”
小徒弟輕輕笑了笑,有些驕傲地說:“徒兒抓住它了哦。”
漆夜彩詫異道:“抓住它?你把那個東西抓住了?在哪?”
“唔……”小徒弟眨了眨眼,盛着一汪春水,水波蕩漾,波光粼粼。
“死了哦。”
“徒兒把它殺了哦。”
漆夜彩:“……”
目前已知的唯一證據被小徒弟殺了,不過沒關系,小徒弟安然無恙便好。
說起來還得感謝那個異世靈魂。
小徒弟本來都要死了,若非異世靈魂跟系統兌換了不少東西,吊着小徒弟最後一口氣,恐怕師徒二人早已陰陽兩隔。
至于奪舍者,她大有别的方法調查。
手腕上倏地一燙。
不是一般的燙,是冰涼的滾燙。
低頭看去,是小徒弟纖長的手指握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知道小徒弟體寒如冰,身上的白紗绫帶都是為了隔絕寒冷的。
沒想到缺少了這層紗布會這麼冰。
跟冰塊沾手了似的。
“師尊的手腕……是怎麼了?”
夜慕燼低下長眉,垂着眼睫,失神地盯着漆夜彩手腕的紅痕,發絲掩蓋了少年眼底的那抹陰鸷與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