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天算是不歡而散,但夜慕燼總算願意跟她交流了,漆夜彩很欣慰。
月城弟子除了離家近的,要做登記,其他的基本強制住宿,滿了十四歲後,無論遠近,強制住宿,便于參加長期的外出遊學。
夜慕燼不喜歡外出,參加三天是他的極限,每回還整得像離開一年半載似的。
有次外出,恰巧相遇。
夜慕燼不合群,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漆夜彩在一個河邊找到了夜慕燼。
夜慕燼在岸邊台階上,不知道在觀察什麼,專心緻志,一動不動。
漆夜彩悄然無聲地走近了一步,想給夜慕燼來個措手不及。
小少年一身雪白的衣服,不知為何,粘上了許多黑點點,奇怪的是,這些黑點點好像還在……動???
漆夜彩湊近一看,差點沒罵出來。
漆夜彩往後一退,反彈似的甩出法術,把夜慕燼身上清理了好幾遍。
然後提着他的後衣領子,對上他無辜的小白臉,沒好氣道:“夜慕燼!你幹嘛呢你?!”
夜慕燼一臉無辜:“在看小螞蟻。”
“看小螞蟻?”漆夜彩真是被他氣笑了,“全爬你身上了知不知道?”
夜慕燼點了點頭:“知道的哦。”
漆夜彩:“……”服了。
跟夜慕燼說話真的會心累。
眼見夜慕燼還想繼續觀察,漆夜彩一把揪住欲上前的小少年的後衣領。
少年跟被揪住後頸的小兔崽子一樣,撲棱了兩下無果,垂頭喪氣的,頭上的兩圈白绫也跟着耷拉下來。
“讨厭姐姐……”
漆夜彩滿頭黑線,把他丢了。
夜慕燼拽了拽漆夜彩的衣袖,張開手,仰着頭,墊了墊腳,一臉乖巧的笑意,聲音軟糯糯的:“姐姐。”
漆夜彩沒理他。
夜慕燼又嘗試了幾次無果,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湊到漆夜彩眼前給她看:“姐姐,阿燼被小螞蟻咬了。”
漆夜彩沒好氣道:“你不被咬就怪了。”
夜慕燼一臉無辜:“姐姐兇。”
漆夜彩惡狠狠道:“兇的就是你!”
夜慕燼撇了撇唇角:“阿燼被咬了。”
漆夜彩無奈,把夜慕燼伸出來的手指仔仔細細看了看,實在找不到傷口。
夜慕燼還一本正經提示:“這裡哦。”
“哦,這裡啊。”漆夜彩揉了揉小少年的手,“好了,沒事了。”
夜慕燼語氣天真:“他們說,被螞蟻咬了,頭上會長兩根長長的線哦。”
“……”
漆夜彩扯了扯他頭上的白绫:“喏,你這不是已經有了。”
夜慕燼:“……”
少年垂着腦袋,忽然悶聲悶氣地說:“姐姐,阿燼感覺自己突然變得好奇怪呢……”
漆夜彩登時緊張起來:“怎麼了?”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
“就?”
“變得好奇怪。”
“……”跟她擱這擱這呢。
夜慕燼好像描述不清楚,漆夜彩耐着性子一點一點問,問出來了個大概,總結——
夜慕燼好像開始出現了非人特質。
他爹是鬼,他娘是人,他是個人鬼之子,人和鬼結合生下來的孩子會有什麼特征?
夜慕燼微微眯眸,唇邊古怪的笑意轉瞬即逝:“對于姐姐來說,阿燼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什麼?”漆夜彩以為自己聽錯了。
夜慕燼問:“姐姐,愛恨是什麼?”
“……”
漆夜彩差點沒噴出來,耐心地問:“為何會突然這麼問呢?是聽到别人說了什麼嗎?”
夜慕燼固執地問:“倘若沒有心,還會有愛恨嗎?”
“沒有心?……可能會有吧。”
說實話,漆夜彩也不知道答案。
畢竟世界無奇不有,一切皆有可能。
無心的深情者和有心的絕情者,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是稀奇的存在。
“那麼……”那雙淺淺的白色眼睛認真地盯着她,“在姐姐眼中,我是什麼東西?”
看着異常古怪的小少年,漆夜彩帶着複雜的心情說:“當然是夜慕燼。”
為了避免夜慕燼鑽牛角尖,漆夜彩補充道:“在我眼中,你就是你,大家都是一樣的,嗯……絕對沒有異樣。”
應該沒什麼漏洞吧。
夜慕燼微微垂眼,語氣平淡:“不是的哦,姐姐明知道的,我是異于常人的怪物。”
原來這小子心裡清楚得很啊,難怪今天一直問她怪物的事,漆夜彩坦蕩道:“我确實知道。”
“人類與怪物就是不一樣的,為什麼非要勉強自己說是一樣的?”
漆夜彩突然明白了,夜慕燼估計是聽到什麼人與怪物有别之類的話,感覺自己是個異類,傷心了。
“沒有勉強,我覺得沒什麼區别,在我眼裡都差不多。”
“是嗎。”
“當然是了。”
“那姐姐把我看成什麼了?”
“……”
漆夜彩莫名感覺到一股壓力,謹慎地說:“看成什麼?……就看成夜慕燼啊,反正沒有把你當異類看,你跟我是平等的存在,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這樣啊……”夜慕燼若有所思。
漆夜彩忽然想起,盛開顔曾經跟她吐槽過,盛聲漫自從去了月城學習後,總喜歡跟她探讨哲理問題。
這難道是月城特色?
漆夜彩一邊欣慰,夜慕燼在這方面的思考,一邊又無奈,她可能不是個好長輩,她無法給出一個優秀的答案,他應該去跟月城的老師們讨論。
“姐姐,我不覺得是這樣。”
“嗯?”漆夜彩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裡說錯了。
夜慕燼說:“我本來就是異類,為什麼要跟姐姐一樣呢?我不想跟姐姐一樣。”
漆夜彩一怔。
夜慕燼方才說到異類這個詞的時候,她方才想到了很多怪物小反派,他們被歧視、侮辱,渴望獲得平等、尊重。
夜慕燼也是同樣的過去,所以她這樣代入了,可她忽略了很多。
她潛意識裡認為一視同仁才是尊重。
這樣不自知又自以為是的平等,高高在上,同情和憐憫都是成了施舍,甚至是一種擡舉。
未曾想過,身為非人類的對方,是否真的需要把他當人看。
他本來就是異類,卻偏要把他當成同類看待,然後才去尊重他,以達到一視同仁,本身就已經是不平等了,從未尊重過他作為異類的本體。
在夜慕燼的世界觀中,人和猴雞狗豬,亦或是花草樹木、風雨雷電,都沒有任何區别,而他與它們格格不入。
夜慕燼戳了戳出神的漆夜彩說:“姐姐,如果我不是小人類,隻是一粒沙子,一顆塵埃,姐姐還會注意到我嗎?”
“……”漆夜彩忽然意識到,夜慕燼可能不是單純想跟他講哲理。
“夜慕燼,我剛才确實有錯,但你也不能這麼為難我。”漆夜彩同樣回戳了戳夜慕燼的小臉蛋,“如果姐姐隻是一陣風,你又會注意到姐姐嗎?”
夜慕燼笑着說:“姐姐就是化成灰……阿燼都認得。”
漆夜彩:“……”真的假的。
夜慕燼:“真的哦。”
漆夜彩:“……”
·
冬至,夜慕燼破天荒地長了腿,沒等漆夜彩來接她,自己回家了。
漆夜彩回來後很震驚。
夜慕燼從容不迫地開始說這幾天的經曆,三天三夜從早到晚,事無巨細。
漆夜彩笑說:“不用這麼詳細。”
“哦。”夜慕燼心想,他知道漆夜彩每時每刻一思一念,他也要姐姐知道他的。
“明天還有課吧,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請假了。”
漆夜彩想起月城的規矩:“月城貌似不能随意請假吧。”
“隻要有适當理由就可以了哦。”
漆夜彩隐隐有絲好奇:“燼燼用的什麼理由啊?”
夜慕燼微笑:“我爹死了。”
漆夜彩:“……”
漆夜彩嘴角一抽再抽,突然想到鐘明昧對于他娘的态度,她立刻謹慎起來,握住少年冰涼的手,認真且真誠地說:“寶寶,沒有爹也沒什麼的,可以把娘當成爹。”
夜慕燼:“……”
良久,少年抽開手:“才不要。”
貌似被嫌棄了的漆夜彩:“……那好吧。”
這孩子從沒有喊過她一聲娘,是讨厭她,還是因為男鬼的事情而怨她?
她是不是太沒有做長輩的樣子了?
想想确實,哪有一口飯的都沒給孩子做過的長輩,可是夜慕燼天生體質特殊,不用進食,也不喜歡吃東西。
“姐姐就是姐姐。”夜慕燼莫名強調。
漆夜彩道:“好吧,你樂意就好。”
夜慕燼垮起個小臉,一臉不開心。